它沒有理由地依賴我，如今想來，又怎么可能會是無來由的呢？它生來便是要成為我的手臂，為了我接受所有自愿或不自愿的安排，可是這一切發(fā)生的時候，我徹底地蒙在鼓里，甚至連一句感激的話都沒有說過。

    就是現(xiàn)在，它還要反過來安慰我，讓我不要難過……

    我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它要成為我手臂的事實，它有自己的思維，有自己的喜惡愛好，它是鮮活地存在著的，我憑什么不勞而獲讓它成為我的附屬？

    不，要讓心寶好好地活下去，有沒有手臂都無所謂——我也從來沒有希望重新續(xù)上斷臂過，可是心寶就只有一個，唯一的一個。

    離珠抿著唇，一直沒有說話。及至明月園，我們一路風(fēng)馳電掣般，仙子們都驚惶地讓出一條路。

    “島主從來沒有這么慌張過，今日……”

    “島主懷中的是心寶么？怎么……”

    她們竊竊的言談早被拋入腦后，到了心寶屋外，看著半合的房門，離珠連氣都不喘一口，直接用腳踹開。

    屋內(nèi)的仙小妍嚇了一跳，本來蹲在藥爐邊，此時“蹭”地彈了起來：“主……主上……”

    “哐當(dāng)——”

    清脆的撞擊聲響起，水花四濺中，我分明看到一把匕首重新沉入青銅水盆之內(nèi)。

    離珠的眼睛危險地半瞇了起來。

    仙小妍嚇地血色盡褪，看看我們，又看看底下的水盆，連忙擺手：“不……不是我……”

    離珠抬腳跨進(jìn)屋，右手五指張開，凌空抽出一掌，仙小妍被無形的氣流掀翻，重重撞在身后的木架上，“轟”的一聲，連人帶架砸向地面。

    離珠閃電般移到水盆邊，手指如勾，小心翼翼將那柄匕首提出水面，只消一眼，怒氣更甚，扔下匕首重新一腳踹在木架上：“你好大的膽子！”

    仙小妍被架子壓在身下，此時隨著離珠盛怒的一踢，便和架子一道撞向墻面，霎時屋內(nèi)煙塵四起，仙小妍強(qiáng)撐起上身，掙了幾掙，“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主上……真的，不是我……”

    “藥爐內(nèi)祭著染血的匕首只有你知情！青銅水盆接入新年的第一蓬雪水可洗去匕首上的血也只有你知曉！整個祝靈島上除了你，其他沒有任何人可以隨意翻動我的東西，你還要狡辯？不是你，是誰？！”

    仙小妍臉色一變再變，眼淚在臉上沖刷出道道痕跡：“主上……”

    “你不配再喚這個稱呼！”

    仙小妍眼眸倏地睜大，她看著離珠，又看看離珠身后的我，最后把目光定在心寶身上，擦著唇邊血水凄然一笑：“是我，又怎樣……主上，你要為了她……殺掉我么？我跟了你那么多年，情分微薄地連這些都抵不上？心寶……只是她的一只手臂而已啊……”

    離珠不耐煩地打了個響指，門外走進(jìn)兩位白衣的仙子，離珠看都不看她們，直接吩咐道：“邀賞樓。”

    我內(nèi)心大驚，離珠要將仙小妍做成藥人？

    仙小妍聞聲竟不急反笑，笑聲尖銳刺耳：“邀賞樓……好……好極了……”，她旋即捂住嘴，強(qiáng)吞下涌出咽喉的鮮血，聲色俱厲道：“你才剛說寵愛我，你若是真的寵我，就不會對著我姐的事情如此袖手旁觀！妖春至不過就是上仙的一個玩物，你卻把她當(dāng)成寶貝似的樣樣上心，可是我呢？我呢？我跟了你這么多年，任勞任怨從來沒有一句二話，白雨相是我親jiejie，親jiejie?。∧銋s是怎么對待她的？！”

    我猛然想起那日在明月園外的林子里，仙小妍與仙落塵的對話。仙小妍當(dāng)時嘴里吐出的那個“賤妖”，果真就是指的我？

    我難堪地手腳不知該如何擺放，離珠沉聲對那兩位白衣仙子道：“拉下去！”

    仙小妍沒有掙扎，只是一再重復(fù)道：“你若是真的寵我，就不會那樣對待我的親jiejie！”

    我的目光追隨她被拉出門，一時間內(nèi)心百感交集，覺得她可恨，但是又可憐。想說些什么，但是處在這樣微妙尷尬的立場上，也許只會適得其反，可是真任仙小妍被拉去邀賞樓又于心不忍，正是躊躇間，仙落塵出現(xiàn)在門外。我想仙落塵不會眼睜睜看著仙小妍淪為藥人，果然見她按著其中一位白衣仙子的肩說了什么，那仙子略一點頭，就帶著仙小妍消失了。

    仙落塵吸了口氣，走進(jìn)門。

    離珠對著一室狼狽，沉默許久。

    “島主……”我不確定現(xiàn)在出聲是否合適，但是心寶的情形已經(jīng)越發(fā)不好了。

    想來它是聽到了剛才的所有對話，不知是眼淚還是冷汗，從離珠的指縫內(nèi)滴滴答答往下淌。

    離珠回頭看了我一眼：“心寶救不了了。”

    我心頭一窒。

    “血已經(jīng)被洗滌干凈，要么就看著它如此死去，要么就冒險將它為你續(xù)上去，實現(xiàn)它本身的價值與使命。”

    仙落塵道：“主上，是否要去把上仙請來？”

    離珠眉一蹙：“閉嘴。”

    “……是。”

    我半晌沒說話。

    “我知道你不愿意續(xù)上手臂，河雅早便和我說過這一層顧慮。我讓你照顧心寶，其實就是希望你能夠喜歡它，不排斥它，等我將它練地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再向你提起，這樣也許，你就不會拒絕了?！?/br>
    “我……”

    “河雅說要帶你離開祝靈島，之所以至今還沒有走，也不過只是在等著心寶煉成而已。”離珠說到這里頓了幾頓，又轉(zhuǎn)用云淡風(fēng)輕的語調(diào)：“我不會強(qiáng)迫你，也沒有人會強(qiáng)迫你，只不過心寶是就此死去，還是以另外一種形態(tài)活下來，就全在你一念之間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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