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綰云鬢 第137節(jié)
“殿下,這可如何是好?!鼻嗳~急得皺眉,“江南帶來那幾位官員包括許明山都死了,江南的事情便徹底沒了頭尾。” “你想如何?”趙云屹看了他一眼,輕聲問。 “我想?”青葉愣了,“殿下,難道不該找出殺害這些人的兇手嗎? 趙云屹忽然笑了,他看向青葉,緩緩冒出一句,“愚鈍?!?/br> “如我一般愚鈍。”趙云屹一面走,一面緩緩道,“父皇說得對,我走了這么多彎路,屬實可笑至極?!?/br> 青葉疑惑的看著趙云屹,看著他黑沉沉的眸子,心中咯噔一跳。 雖然此時天氣晴好,晴光普照,可這個瞬間,青葉卻覺得后背發(fā)寒。 他仿佛又回到了太子殿下幾年前的時光,那時的趙云屹便如同陰沉沉的黑云一般,從未露過笑臉,且一樁樁一件件,下手都極狠,不給人留余地。 “殿下。”青葉想勸他,可是他本來嘴就笨,也不會說什么安慰的話語,張嘴喊了一聲殿下之后,喉嚨口便卡住了,不知后一句該說些什么才好。 趙云屹淺淺看了他一眼,見他擔憂又有些著急的模樣,活像個裝著餃子的茶壺,費勁巴拉倒不出東西來,可是趙云屹卻明白他這笨拙的忠心。 他緩緩勾了勾唇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干你的活兒去吧,不用擔心我?!?/br> “可是殿下……”青葉低頭道,“殿下不如讓柳姑娘陪陪您,或許心情會好些。” 趙云屹心中一顫,想到她之前看到自己時,眼眸中的逃避與躲閃,心情更差了。 …… 玉景宮內(nèi),秦貴妃親自去門口迎來秉筆太監(jiān)陶金,臉上帶著客氣的笑意,“陶公公近日費心了?!?/br> “秦貴妃跟我客氣什么,我陶金也是鎮(zhèn)國公給臉才走到這一步,若是不向著您,豈不是枉為人?!碧战鹁従弫淼节w云崇的床前,臉上露出些可惜,緩緩道,“也不知是誰下得狠手,竟讓殿下昏迷到如今?!?/br> 秦貴妃一想到這里便來氣,“我猜便是那趙云屹,手段狠辣,定是要謀害我兒,前幾日他還來過,將崇兒弄得更加嚴重了,太醫(yī)們竟還說他的好話,他可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皇上竟讓這樣的人做太子這么多年 ,實在是皇家的恥辱!” “說起太子,我倒是有些新鮮的消息。”陶金笑瞇瞇看著她,“我也正是為了此事而來,勤政殿當值的小子們剛剛與我說,那太子殿下今日清晨便帶著一摞東西去了勤政殿,與皇上在里頭說了半晌,據(jù)說是指認當年,您毒害李妃的事情,他已拿到了證據(jù)?!?/br> 秦貴妃聽到陶金的話,臉色一白,瞇眼看著陶金,忽然哈哈笑了起來,“陶公公可真會說笑,那李妃死就死了,跟我有什么關系?!?/br> 陶公公笑瞇瞇的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所以皇上,一杯水潑了上去,那些東西,卻成了廢紙,被徐公公啊,給扔出去了。” 秦貴妃一怔,看了陶公公一眼,還是沒忍住,似笑非笑道,“真的?” “真的?!碧展皖^一笑,“什么證據(jù)不證據(jù)的,皇上才懶得看,您且看著,那太子殿下哪會送去的東西,皇上理會了?當初萬壽節(jié)盛宴那劉伶,他不也查得清清楚楚,又如何? ” 秦貴妃緩緩垂眸看著自己的長指甲,面帶微笑,若有所思 。 “皇上還與他說什么了?”秦貴妃問。 “后來屏退了眾人,我那些小子們也待不住,被徐公公趕出去了。”陶金道,“如今還是等七殿下醒過來,您看看,要如何做,我們下邊人都等著呢?!?/br> 秦貴妃帶著笑意看著他,打趣道,“陶公公日前不是不參與這些事的嗎,上次讓您送點東西,您都不樂意。” “唉,后來不是讓人去了嗎?我與何歲年不對盤,你也是知道的?!碧战鹂戳饲刭F妃一眼,似乎想讓她安心一般,“說實話,這次也是他動了我們家的人,貴妃娘娘您也知道,云州城那是我陶家的地界,也是您庇護的地方,他太子一去,說動就動,多年的經(jīng)營付之一炬,您讓我怎么辦?” “那這么說,本宮還得感謝他動了云州城了?”秦貴妃笑了出來。 二人正說著,忽然聽到床上的趙云崇忽然發(fā)出一聲囈語,秦貴妃面色一變,立刻站起身,來到趙云崇的身邊,緩緩道,“崇兒,崇兒你醒醒!” 陶金也立刻沖了上去,用他娘里娘氣的聲音喊,快,叫太醫(yī),叫太醫(yī)! …… 趙云屹回到東宮以后,拿了他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去了寢殿。 到了寢殿門口,他卻剛好撞上拿著托盤的李瑋,李瑋看到趙云屹陡然一驚,有些慌亂的開口道,“殿下您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怎么?”趙云屹皺眉看著他,見他心虛的樣子,瞇眼道,“說。” “給柳姑娘送了些東西,她似乎沒胃口,我便與姑娘聊了聊?!崩瞵|想到剛剛與她聊的事情,有些害怕,緩緩低頭道,“殿下,柳姑娘心情不好?!?/br> 趙云屹見他如此,沒有再為難,讓他離開。 他正準備進寢殿,卻聽到里頭傳來的琴聲。 “遠山翠柳兮,天藍云清兮;山月歸來兮,思君不息……” 正是那曲民謠,趙云屹腳步一頓,心中情緒翻滾。 她并非彈的琵琶,卻是用的自己送的那把鳳凰羽,鳳凰羽的琴音醇厚悠長,頗有些氣勢,柳茯苓完全將那琴的好處發(fā)揮了出來,簡簡單單的民謠,仿佛獻樂入耳,耳目清明。 趙云屹極為小心的推開門,來到寢殿內(nèi)。 卻見柳茯苓席地而坐,簡單用自己送的木簪束發(fā),一身簡單的里衫在身,聽到聲響,微微抬頭,并不理會,繼續(xù)彈琴。 他緩緩來到她的身邊,在她身旁坐下。 柳茯苓不理他,繼續(xù)彈琴,直到彈完了最后一個曲調(diào),她雙手緩緩覆在顫顫悠悠的琴弦之上,并不看他,只輕聲道,“殿下這次來,有何事要吩咐。” 疏離的聲音,讓趙云屹心中發(fā)悶。 她越是平靜,趙云屹越是發(fā)慌,前幾日她看著自己哭的時候,他反而只是有些不敢去惹她哭,想著讓她自己安靜幾日,也許情緒會好一些。 可如今她情緒確實是好了,昨日看她,她便似乎是如此,只是他當時想著林琪兒和毒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并沒有細想,可如今看到柳茯苓這樣淡淡的神情,他卻終于是慌了。 “沒有事吩咐,便不能來嗎?”趙云屹雖是反問,可出口卻是祈求般的語氣,他拿出自己讓人從外頭的街市上買來的茅草編的小螞蚱,還有一個九曲連環(huán)解悶小玩意兒,緩緩道,“送你的。” 柳茯苓抱著琴起身,一如往常的面容,帶著笑,“殿下這是做什么?” “給你解悶?!壁w云屹緩聲道。 “殿下費心了?!绷蜍咝α?,可那笑容只是她往常在明月樓中與客人客套般的笑容,毫無任何主觀的情緒。 趙云屹原本看到她笑,心下微微一松,可發(fā)現(xiàn)她笑容之下的疏離之后,他身子僵住了。 柳茯苓看道他失神的模樣,心中一亂,不再看他。 “如今我在殿下身邊,只是輔助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罷了。”柳茯苓將那鳳凰羽緩緩放在桌上,道,“鳳凰羽是把絕世好琴?!?/br> “您放在此處,我還能彈彈,實屬榮幸。”柳茯苓笑道,“說要送我,實在是折煞小女子了?!?/br> “謝謝殿下送的這些的東西?!绷蜍咧噶酥缸郎系哪呛懈恻c,趙云屹眼眸一掃便知道,那糕點她竟一個也沒有動過。 “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殿下若要道歉,我也接受。” 她話語平靜,沒有怒氣,沒有淚水,可趙云屹越聽越是心沉,緩緩走向她。 “我實在是不擅長和人糾葛,也不喜歡跟人吵什么,上次喝酒后的事情,就當做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便當做……當初樂伶酒會您應得的。”柳茯苓清清靈靈的眼眸靜靜與他對視,“與殿下那般鬧,實在是耗費您的精力,您近日事務繁忙,我不想讓您難受分心。” “在殿下登基之前,我在此完成我的承諾,并等著殿下,完成您的承諾?!绷蜍叩痛闺p眸,朝他行了個大禮。 起身后,柳茯苓靜靜看著他,笑了笑,“別無他求,其他的事情,殿下不用再花心思了。” 趙云屹額角青筋顫動,他呼吸不穩(wěn),緩緩走近她。 柳茯苓抬眸看著他,二人雙目對視,氣氛陷入一陣僵持中。 “茯苓,你就這么想離開我?”趙云屹眼眸泛紅,他聲音幾乎在顫抖,“你可知道,我……” “這都是殿下從前親口許下的承諾?!绷蜍咻p聲道,“希望殿下能夠,金口玉言,不要再食言。” 柳茯苓說出這句話,自己心中也便跟空了什么似的,有些難受,卻能忍住情緒,讓自己平靜。 實際上,昨日趙云屹走后,柳茯苓的心頭便有些紛亂不堪。 自從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有些動心的情緒之后,她便亂了方寸,亂了自我,再也沒有了從前那般簡單的心思。 她甚至單純的想著若是日后真的留在宮中,有李瑋李忠這樣溫柔的人陪著,她日日也不用做什么別的,便只看著趙云屹成為帝王,看著他打理江山社稷,自己只需要陪在他身邊,便如之前在老宅那般與他相處,似乎也還不錯。 她向來不愛與人生氣,她心中也明白,趙云屹那日大抵是因為自己說出了那樣的一句話,引起了誤會,畢竟,他扔下手中的一切過去從趙云崇的手中救了自己,卻聽到那么一句,自然是會生氣。 她從不以惡意揣度人,也不善于與人交惡,更無法長期與自己動心的人生氣,即便她心中還有氣,還有許多失望,可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她又有些不忍心。 直到她迷迷糊糊睡著之后,做了個夢—— 她夢到了一個女子,渾身是血,站在大雨滂沱之中,她七竅流血,緩緩朝柳茯苓走來。 這個場景之后,她又看到大雨中,年輕的趙云屹滿臉的雨水抱著懷中的女子,那女子七竅流血,渾身泛著死一樣的蒼白,僵硬的手臂緩緩落在污水之中,濺起一片水花。 柳茯苓夜半猛地驚醒,一身的冷汗。 清晨李瑋來了,送來了吃食,柳茯苓面色蒼白,一點也吃不下,腦子里總是浮現(xiàn)出李妃在夢中的模樣,心中微顫,她總覺得,應該是冥冥中,有什么在提醒她似的。 李瑋見她臉色難看,十分擔憂,問她是不是身子不適。 她便旁敲側(cè)擊的問起了當今皇帝趙靖與李妃過去的事情。 李瑋本不想說,可見她眼眸中露出憂慮之色,看起來乖巧可憐,不忍拒絕,最終還是將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之前李忠也說過,當年李妃并不是心甘情愿,只是李忠說得不清不楚,柳茯苓也不清楚其中的關竅,只覺得李妃的事情,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可沒想到的是,李妃的經(jīng)歷,居然比柳茯苓想象的還要悲慘。 ——李妃彈琴絕妙,特別善與彈奏古琴,她原本是安洲的小官女兒,善琴音,因為家中遭難,父母皆亡,她不愿被賣身,便想方設法進京獻鳳凰羽,豈料善音律的她長相絕佳,琴聲溫柔,被皇上看中,強行要了她。 當時的李妃無名無分,留在皇帝身邊,如履薄冰,得知懷孕之后,害怕家世非凡的秦貴妃對她和腹中胎兒不利,便逃回了民間。 皇帝見人跑了,找了一陣,沒找到便罷了,畢竟身為皇帝,身邊哪里會缺可心人兒,不過跑了一個女人,也就懷念幾日便忘了。 可秦貴妃卻一直沒有放棄,她有耳目在宮中,知道李妃當時是得知懷了龍種才跑的,于是派人四處悄悄尋找,擔心日后有人跟她兒子搶太子之位。 秦貴妃擔心的事情終于成了現(xiàn)實。 趙云屹長大成為翩翩少年,還比趙云崇大了幾歲,是長子。 她籌謀多年,豈能坐以待斃,便派人暗殺趙云屹數(shù)次,好在趙云屹從小練功夫,屢次艱難脫險,李妃見終究是躲不過去,便干脆直接帶著趙云屹回京,尋求皇上的庇護。 多年后皇上見著許久未見仍舊貌美的李妃,舊情復燃,直接立她為妃,長子趙云屹也順理成章的立為太子。 可皇上終究也沒庇護她多少,后來,便有了李妃被毒害的事,趙云屹運氣好,僥幸艱難活了下來。 李瑋說完這些,補充了一句,“當今皇上,萬事權衡利弊,我們太子殿下,終究不是皇上那樣無情之人。” 也這正是這一句,徹底將柳茯苓迷糊的腦子敲醒了。 要不怎么說,女子動情必死,她之前日日聽著jiejie們的告誡,看著明月樓癡情女子被辜負的事情屢見不鮮,如今輪到自己,卻也依舊舍不得看到趙云屹傷心難過,即便后頭是萬丈懸崖險峻深坑,她甚至有沖動,想陪他跳下去。 這是萬萬不能的,她還有桂枝要照顧,還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她也不希望,自己日后,要眼睜睜看著喜歡的人抱著其他女子上龍床。 …… 寢殿中,四下安靜。 柳茯苓大膽的與趙云屹對視,平靜的訴說著自己的訴求。 趙云屹看著她通透的眼神,感覺她終究是前幾日不同了,也不知她究竟是經(jīng)歷了什么,或是想通了什么,或者是對他終于沒有什么失望可言,她的眼睛里甚至沒有了以往那淡淡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