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綰云鬢 第22節(jié)
柳茯苓感覺到四面八方而來的視線,只覺得有幾股視線尤其顯眼,一是來自于一位貴妃和趙云崇,另一股視線,便是那熟悉的趙云屹。 貴妃如何想,柳茯苓猜也能猜到,但是趙云屹的目光,卻讓柳茯苓的手指微微有些發(fā)顫。 總覺得趙云屹看著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善……是自己今日做錯了嗎? 難道她不該搶劉伶的風頭? 可此時并沒有多余的空間給她多想什么,柳茯苓屏息凝神,手指輕輕一撥琴弦,眾人只感覺心中那根線一動,整顆心幾乎隨著她的那雙手一同顫動起來。 也不知是上天賜予她的天賦,還是她自成一派的演奏方式,柳茯苓的曲調仿佛天生能與人產生共鳴。 《古朗月行》是經典的曲子,流傳百年,所有人都聽過這個調子,這種曲調,也并不復雜,是個樂師便能演奏,而且不大會出差錯。 便是這眾人覺得尋常的曲調,她獨奏起來,卻與尋常樂曲產生了巨大的差異。 她仿佛把人帶到了塞外邊關,蒼茫月色下,滿目瘡痍,將士淚水與汗水一同滑落,那是固守邊關的血與淚。 皇帝的面容逐漸凝重起來。 他仿佛想到了邊關進犯的外族,想到了空虛的國庫…… 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趙靖十五歲登基,在位已有三十五年,今日正是五十旬壽。 壯志未酬身先老,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任帝王,可如今…… 趙靖想到趙云崇和趙云屹,心中不由得是一聲嘆息。 樂曲聲停,趙靖靜靜看著柳茯苓,眼中并無秦貴妃所擔憂的所謂被女色所惑,或是要將她納入后宮的欲望,他如今滿懷心事,竟然一時間連賞樂的心思都沒了。 此女子琴技著實不凡。 只是,彈錯的彈對的,要好好區(qū)別清楚,不能讓這位姑娘蒙受不白之怨。 于是,趙靖道,“方才那個男樂伶呢?將他帶上來?!?/br> 柳茯苓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她本以為劉伶的事情這樣一遮掩,便已經過去了,怎么皇上還記得? 不過一會兒,劉伶便被人帶了上來,他臉色慘白,渾身打著哆嗦,早已經嚇得六神無主,魂不守舍,他一看到坐在高位那一身龍袍的皇帝,便直接癱軟在地,口中喊著,“皇上饒命!” 趙靖的眉頭瞬間皺起,劉伶這幅樣子,便仿佛認定了皇上要定他的罪一般,至于怕他怕成這樣? 趙靖只不過是想確認,剛開始彈奏的時候,是劉伶彈錯,而不是柳茯苓罷了。 劉伶卻是瑟瑟發(fā)抖,仿佛下一秒便要拖下去被斬首,這樣一看,根本不用讓他承認什么,彈錯的自然是他本人,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 柳茯苓心中不由感嘆,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將劉伶塞進來做領樂的,就他這模樣,來這樣的場合,無疑是讓他送死。 他這樣一嚎,皇上即便想要饒他,也不可能開這個口。 果然,皇上的面色變得有些一言難盡,他看著劉伶嚇得幾乎要尿了的樣子,終于緩緩開口道,“今日是喜事,奏樂之人,緊張之下,犯錯也是尋常,只是你如今做出這副模樣是何意?” 劉伶聽了這話,抖得更厲害了,似乎想要求情,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去說,一時間陷入了痛苦與驚恐之中。 “朕在你們的心目中,便是那樣殘暴不講理之人?”皇上又問道。 在場所有人都不敢吱聲。 “誰安排他做的領樂?”皇上終于問出了這句話。 在場者再次無人應聲,皇上的眉頭緊皺,面容上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你自己說!”皇上看向劉伶,怒聲道,“不說我便砍了你的腦袋!” 劉伶登時嚇得變了臉色,“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柳茯苓心中一驚,不由自主抬頭看向趙云屹,只見他面容平靜,嘴角甚至噙著淡淡的笑意,仿佛早就料到了劉伶會說出這句話。 如今矛頭全指向他,他為何還這么淡然? 難道他早就猜到了今日的情況? 在場群臣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趙云屹卻忽然笑著開了口,“那煩請你指出,太子是在座的哪一位?” “……”劉伶怔住了,他慌亂的神情不似作偽,而是真的有些迷茫,他眸光在皇帝身后的年輕男子身上徘徊許久,在眾人矚目之下,手指顫顫巍巍,硬著頭皮指了一個。 那是九王爺。 九王爺天降大鍋,氣得臉都綠了,“大膽!本王從未見過你!” 趙靖冷冷的看著劉伶,“萬壽宴也敢來造次,來人,把他……” “小民真是太子安排的!雖然沒有見過太子殿下,但因是太子母妃老鄉(xiāng),所以才被太子安排進了獻樂之人里頭,這是真的啊皇上!”劉伶絕望的喊道,“皇上,小民真的沒有騙您啊皇上!” “拖下去,吵死了?!壁w靖不耐煩擺了擺手。 劉伶一路慘叫著被拖走,鞋子都掉了一只。 柳茯苓全程一動也不敢動,仿佛一個木頭人。 趙靖不想再煩心此事,對于劉伶剛剛說的那些話,也一個字都不想提,今日是萬壽節(jié),他不想把時間都花在追究此事上。 可一旁有人卻非要追究。 “皇上,臣妾覺得那人所說不無道理,原本就是云崇先與皇上說,要為您挑選今日演奏的樂師,如今云崇選的樂師讓位,反而讓太子同鄉(xiāng)當了領樂,這事情可不是奇怪得很嗎?”秦貴妃嘴巴一撇,“看我們云崇,受了委屈也不吱聲?!?/br> “受什么委屈了?”皇上已經有些不耐,但是礙于眾臣在場,也不好呵斥,只語言中帶著警告,“有什么委屈回去慢慢說?!?/br> “其實啊,面前這位姑娘,就是云崇……” “實際上,兒臣早就在為父皇尋找稱心如意的樂師?!壁w云屹說話時雖有些弱氣,但他此話一出,卻頗有些氣勢,竟逼得秦貴妃一時間沒有繼續(xù)開口。 趙云屹笑了笑,笑得溫文,“事前找到了,定下了,剛想找禮部商量,這不剛好撞上七弟帶人去明月樓,說是奉圣意,我便不好再開口。” 秦貴妃仿佛想到了什么,臉色一下難看起來。 趙云崇聽到此,不由得點了點頭,“父皇,正是如此,我當日去了明月樓,正好遇著四哥?!?/br> 秦貴妃的手在身側狠狠地掐了趙云崇一下,瞪了他一眼。 趙云崇吃疼皺眉,卻忽然反應過來,臉色也是一變,驀然看向柳茯苓。 “兒臣原本已定下她,七弟恰好看中,殊途同歸,兒臣心想到底是挑了一樣的人,不會出什么大錯,便告知柳姑娘,讓她日后聽七弟的,勤于練曲便是,不用提及我?!壁w云屹目光幽幽的看了一眼柳茯苓,“沒想到今日出了這等事,兒臣還是得為自己辯白,免得逝去的母妃和兒臣,都被人潑了臟水。” 好一個潑臟水。 柳茯苓這下才明白,當初趙云屹為何要當著趙云崇的面與自己那般親密,為何要將自己拉入廂房,為何要自己刺探劉伶的消息。 這都是為了今日。 她現(xiàn)在整個人都處于混亂的狀態(tài),一時間分不清,是有人要故意害趙云屹,還是趙云屹自己設的局。 “哦?”皇上興致缺缺,沒有問趙云崇,也沒有問趙云屹,而是將目光轉向了低著頭惶惶然不語的柳茯苓,緩聲問道,“那你說?!?/br> 柳茯苓緩緩抬起頭,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趙云屹。 趙云屹沒有看她,他半闔雙眸,手中只拿著杯盞,手指在杯盞邊緣緩緩摩挲。 “事情是否如太子所說那般?”皇上問道,“還是說,老七先找得你?” 作者有話說: 柳茯苓:痛苦面具 第二十二章 大殿上一片安靜死寂。 眾臣一聲也不敢吭,今日是萬壽節(jié),還是極為重要的五十旬壽,國庫空虛,本就不能奢華大辦,好不容易尋到個讓皇上歡喜的樂伶,結果還出了這檔子事,皇上此時雖未發(fā)怒,可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山雨欲來的前奏。 皇上這般發(fā)問,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就聚焦到了柳茯苓的身上,柳茯苓只覺得頭皮發(fā)麻,面上卻不顯慌張,腦子里同時轉的飛快。 此時向著誰,自然是對誰有利的,如今七皇子與太子之間看起來客客氣氣,實際上卻已經是劍拔弩張,若是趙云屹在此事上落了口舌,便無異于對皇上另立太子之事添磚加瓦 。 趙云屹當初為何要答應自己那三個條件,也許便是為了這一刻。 柳茯苓知道自己實際上并沒有其他選擇,她必須要讓趙云屹實現(xiàn)那三個條件。 “回皇上,事情正如太子殿下所言。”柳茯苓緩緩低頭道,“太子殿下早在茯苓與七殿下相識之前,便相中我,并囑意茯苓,要勤于練習,不得懈怠?!?/br> 皇上似乎還是有些不信,他看向趙云崇,“老七?” “兒臣……不知道此事?!壁w云崇額頭見了汗。 皇上看了他一眼,“你剛才還說,之前你去明月樓,正好遇見太子?!?/br> “是有此事,當時四哥與茯苓姑娘舉止親密,兒臣只以為……”趙云崇似乎并不善于說謊,說到此,他也似有些懊悔,知道自己這么說,便是側面證明了趙云屹的話屬實。 話說到此,他便說不下去了。 柳茯苓,知道,趙云屹贏了。 “皇上,云崇不懂事,他性子耿直,不像云屹那般活絡,此事疑點頗多……”秦貴妃著急的開口,話剛說了一半,便聽趙云屹笑著說,“父皇,今日是喜事,不如此事稍后再談?諸位姑娘已經跪了許久,父皇若是滿意,便先讓她們下去歇息?” “怎么,心疼了?”趙靖打趣趙云屹,“倒是沒見你這般憐香惜玉過……” 趙云屹垂眸低笑一聲,“父皇明鑒?!?/br> 一旁的秦貴妃臉色難看至極,卻似拼命忍著,雙手都攥成了拳頭,縮在了袖子下邊。 柳茯苓注意到,一直沒有說話的皇后倒是心情不錯,微笑著親手為一旁的皇上倒了杯酒。 “行了,幾位姑娘,重賞?!被噬蠐]了揮手,興致也缺缺,更沒有要給特赦的意思,只簡單說了句,“都下去吧。” 柳茯苓起身行禮,抱著琵琶隨宮人離開。 一面走,柳茯苓一面感覺到趙云屹的視線,走了幾步,她又感覺到九王爺和趙云崇也在看著自己,她一時間心中緊張,腳下絆在波斯地毯上,一個踉蹌,差點摔了。 她尷尬的垂下頭,小跑幾步跟上隊伍,耳根通紅。 趙云屹不動聲色勾了勾唇。 …… 萬壽節(jié)后,柳茯苓名聲大噪。 太多客人想要一睹柳茯苓的容顏,也有想聽曲兒的,只是如今她名頭過甚,何掌事護著她,不敢讓她輕易見客,就怕出什么意外。 柳茯苓便乖乖待在明月樓廂房中,哪兒也不去,只有一次出來,那便是皇上的賞賜到了。 皇上并非只賞了柳茯苓一個人,而是八個姐妹都有,只柳茯苓多出一些罷了,賞賜的東西多是宮中常用的物件兒,金銀簪子,玉石珊瑚,還有川蜀上好的衣裳料子,都極為貴重,尋常人根本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