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回來已經(jīng)是去年清明了，是唐中薇陪兩口子陪著吳老師回來的。

    吳老師默默清理著愛人的墳塋，唐晚吟將一束花輕輕放在墓碑面前，帶著子清稍稍退開一些，把時間和空間留給吳老師。

    吳老師細細擦拭著已經(jīng)有了風化痕跡的墓碑，低聲訴說著什么。

    唐晚吟心里很明白，吳老師的時間……不多了。

    當年她把吳老師接過去的時候，吳老師的身體就已經(jīng)很差了。

    她不是醫(yī)學專業(yè)的，但也能看出來當時的吳老師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這后來的十年，都是她從閻王爺手里借過來的。

    吳老師向來不是個喜歡麻煩別人的人，往年都是唐中薇唐衛(wèi)民唐曉媛他們誰要回來，吳老師就順便一起，這一次，是吳老師第一次開口讓唐晚吟專程請假陪她回來。

    唐晚吟不知道年紀大的人是如何感知到的，但他們好像就是有一種感覺，在走之前，要做一些事情。

    子清察覺到旁邊的氛圍不對，側(cè)過頭來，唐晚吟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

    第481章 時光的改變

    子清也漸漸察覺出來唐晚吟陪吳老師回陶營這一趟的目的了。

    整個人迅速地冷靜了下來，她以前就是個溫柔的女孩子，如今更加細致溫柔。

    她跟唐晚吟一起，陪著吳老師從墓園的矮山上下來，回到以前吳老師任教的學校，走一走，看一看。

    唐晚吟記憶里是有吳老師的，所以竭盡所能地調(diào)用她能夠調(diào)用的人力物力，給吳老師的回訪行個方便。

    子清以前很少看到唐晚吟利用職權(quán)身份之便做什么，大多數(shù)時候，唐晚吟都傾向于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要用錢了。

    但這一回，子清覺得唐晚吟已經(jīng)不在乎用什么方式了——她只是想要滿足吳老師的愿望，讓她可以不受阻滯地回顧一下過往的地方。

    這或許，是吳老師最后一次回陶營了。

    子清意識到這點之后，心中也難免難受，但看到唐晚吟臉上不贊同的臉色，又努力掩藏起自己的情緒。

    她陪著吳老師，盡可能地活躍起來：“姥姥，你以前就在這里教課的嗎？這個教學樓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啊。”

    吳老師慈祥地笑著跟子清解釋：“是啊，我跟蔣老師任教沒多久就調(diào)到這里來了，然后就一直在這間學校里教書，我們幾乎是看著這家學校從建成到現(xiàn)在的?！?/br>
    只是隔幾年不看，還是會有種陌生感。

    明明外觀也沒變，但依然覺得記憶中的學校在飛快遠去。

    ……

    陪吳老師掃完墓，回訪過原來的地方之后，唐晚吟還是不可避免地要去面對田招娣跟唐漢青了。

    吳老師是老派人，雖然知道唐晚吟不怎么喜歡田招娣和唐漢青，但還是勸說道：“那畢竟是你爸媽，好歹把你們拉拔長大了，就跟我教的學生一樣，有時候有些嚴厲，還不是會招來學生的不滿……但總歸心是好的?！?/br>
    唐晚吟無奈笑笑，小聲嘀咕道：“那可不一樣。”

    當父母不用考試，有些父母可能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做的不對，你要去說他們，他們還要說你狼心狗肺不懂他們的辛苦，唐晚吟心想。

    但到底不愿意跟吳老師懟起來，所以唐晚吟還是老老實實帶上東西回家去了。

    子清陪著吳老師留在酒店里，唐晚吟準備只身前往，走之前，唐晚吟看了看身邊的吳老師跟子清，突然沒忍住笑了一聲。

    子清懵懵的：“媽，你笑什么？”

    “沒什么，我就是突然覺得……”唐晚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形容，“有點兒無奈吧?！?/br>
    其實她心里想說的是，這回回來的人，沒有一個是正經(jīng)的唐家人啊。

    吳老師算是她母親一樣的存在，但畢竟不是她的血親。

    子清就更別說了，是收養(yǎng)來的。

    她自己么，那也不是原來的唐晚吟啊。

    當然了，就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只能是她去唐家看看了。

    吳老師倒是提出想要去看看——吳老師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在她看來，人家辛苦養(yǎng)大的女兒，如今給她養(yǎng)老，她心里是過意不去的。

    但就是因為吳老師有著這樣的愧疚心思，唐晚吟才越發(fā)不肯讓吳老師跟子清去——何必去受氣？

    唐晚吟對這事兒的態(tài)度還挺堅決的，她有多不喜歡田招娣，就有多不愿意子清跟吳老師受委屈的。

    吳老師跟子清都是脾氣溫和的人，自然是說不過唐晚吟的，所以只能答應(yīng)讓唐晚吟一個人去。

    吳老師嘆了口氣道：“也罷，由著你的性子，能去看她就算是讓步了?！?/br>
    ……

    只不過，當唐晚吟包裹著堅硬的銳利，仿佛上戰(zhàn)場一樣去到唐家的時候，她所面對的東西，卻已經(jīng)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了。

    唐晚吟拎著東西站到唐家門口的時候，田招娣還愣了一下——她的目光從唐晚吟身上滑過去，微微有些疑惑，但是也并沒有什么感覺，就只跟打量一個誤入胡同的路人似的。

    她甚至還把眼神收回來了，低頭擇了兩根菜，才陡然意識到什么，目光硬生生在空氣里轉(zhuǎn)了個彎，折返回來看唐晚吟。

    “老……老三？”田招娣不敢置信地喊出聲。

    田招娣這些年也老了許多，雖然唐家?guī)讉€子女沒讓田招娣在生活上為難過，甚至可以說從他們?nèi)兄?，連帶著田招娣的生活水準都提升上來了，但，時間還是在田招娣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唐晚吟看到田招娣的時候也有些發(fā)愣，在她的記憶里，田招娣還是那個聲音尖銳響亮，貪婪刻薄明晃晃寫在臉上的女人。

    但現(xiàn)在，田招娣已經(jīng)像是個風干的老太太了，臉上的皺紋滿布，看起來似乎比吳老師的更加驚心。

    這個認知讓唐晚吟心里也不好受起來，如果田招娣一直是那樣尖酸刻薄的樣子，她或許心里會更加舒服一些。

    但現(xiàn)在，田招娣遲滯的時間簡直長的可怕，幾乎像是過了半個世紀一般，她才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聲響：“你……還舍得回來?。俊?/br>
    這股聲音，半點都不像她以前那尖銳的模樣，聽起來只讓人覺得委屈和怨憤。

    唐晚吟也是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嗯……太忙了，所以跟大姐衛(wèi)民他們分開回來?！?/br>
    這么算的話，一年一個子女，那唐晚吟好幾年不出現(xiàn)在這小胡同里，倒是也說得過去了。

    周圍的街坊鄰居也老了很多，唐晚吟眼里以前的中年婦女，如今都已經(jīng)不能叫做中年婦女了，而應(yīng)該叫老太太了。

    時間真是溫柔又殘忍。

    幸好這一會兒的寒暄，讓田招娣終于醒過來了似的，一手拿著擇菜的簸籮，一手抄起屁股下面的小板凳，就帶著唐晚吟往家里走了。

    那房子也讓唐晚吟感到有些陌生——她第一回 回來的時候，家里為了給唐衛(wèi)東娶媳婦兒，特地粉刷了一遍，看起來還有些白凈的模樣。

    也是因為那個時候大多數(shù)房屋都是那個樣，唐晚吟在鄉(xiāng)下住的屋子一開始還不如唐家這個呢。

    但現(xiàn)在……陡然從滬市來陶營的落差，伴隨著時間的吞噬，讓唐晚吟對這房子的破敗程度感到心驚。

    “唐衛(wèi)……大哥就沒想著把這屋修整一下？”唐晚吟忍不住問道，順手把買來的東西放到了昏暗的方桌上。

    第482章 熟悉的刻薄

    田招娣一把抓起唐晚吟的東西，把她給推出去：“你站門口，別進來！”

    瘦瘦小小的老太太力氣還不小，硬是把唐晚吟推到了門口。

    唐晚吟心里那叫一個堵啊——就不來看她的！

    真當她愿意來??？

    要不是因為吳老師心里過意不去，執(zhí)意要來看望田招娣跟唐漢青，她才不愿意來呢！

    結(jié)果這才剛進門，田招娣就推她出去？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唐晚吟心里暗罵了一句，準備放下東西就走人的——她不想來，這里也不歡迎她，就沒必要久留了。

    結(jié)果，剛想放下東西辭別呢，就聽田招娣低聲說她：“你拿著東西在外面站會兒！叫街坊鄰居都看看……你也回來看我了，也帶了東西?！?/br>
    嗯？

    唐晚吟聽到這話一時還沒明白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把田招娣的話給串起來，頓時整個人都有些……不解：“你讓我站在門口……刻意給別人看的？”

    “不然呢？”田招娣沒好氣地說道，“你幾年不回來，別人還說你跟我斷絕了母女關(guān)系！叫他們看看，你還是我姑娘！你也大包小包回來看我了！”

    田招娣一邊說著，一邊找杯子給唐晚吟倒水。

    唐晚吟看見她從條臺上隨便摸了個杯子下來，放到眼睛下面對著光看了看，似乎是在看杯子里有沒有……臟東西，這才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拎起熱水壺準備倒水。

    好家伙，你敢倒我也不敢喝啊——唐晚吟都看到了，條臺上只有這么一個杯子。

    結(jié)合時下人們的衛(wèi)生習慣來看，一家人共用一個杯子喝水不分你我的情況……

    唐晚吟連忙道：“不用給我倒了，我不喝水……我還有事兒，一會兒就走了?！?/br>
    唐晚吟頓了頓，把東西放在了大門口上——這樣應(yīng)該左鄰右舍也能看到。

    田招娣不為所動地倒了水。

    她一貫也是這樣的，自己做決定，永遠不會聽別人的意見。

    “在大城市里過的好吧？嫌棄我們這鄉(xiāng)下臟了？”

    這熟悉的陰陽怪氣，才讓唐晚吟感覺到她沒走錯地方。

    不過她也沒必要跟田招娣多說什么，正要開口說她準備走呢，田招娣卻突然遞了一個帶靠背的矮椅子過來。

    唐晚吟：“……”

    她一點兒都不想坐。

    唐晚吟看了看田招娣，到底是接了過來，坐了下來。

    田招娣自己依舊坐剛才從外面帶回來的那個小板凳，一邊擇菜，一邊問唐晚吟：“中薇他們還好？”

    這就說到唐家兄弟姊妹幾個了，唐晚吟只能回答：“還行吧，彤彤九月剛上學，大姐說一定要給彤彤找個好學校?！?/br>
    田招娣嘀咕了一句，唐晚吟沒聽清，只隱隱約約聽到什么“那會兒”、“不好也讀了”之類的話。

    “衛(wèi)民呢？他支棱起來了沒？還是怕他那個媳婦？”田招娣問道。

    唐晚吟深吸一口氣，說：“衛(wèi)民那不是怕媳婦，那是尊重他媳婦?！?/br>
    得虧唐衛(wèi)民知道跟孟宇祁和席立興學，沒跟唐漢青學，不然唐晚吟早抽他了。

    田招娣冷笑道：“什么尊重不尊重的，誰家男人不當家？那會兒他結(jié)婚回來我就看著吳曉嫻不是個好的！把衛(wèi)民哄得暈頭轉(zhuǎn)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