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川應(yīng)了便退下，楚崧便看向兩個女兒，“倒是忘了交代，往后在殿下面前便不要提起你長姐跟姐夫了?！?/br>
    楚姜眼明心慧，自然懂得，“女兒明白了?！?/br>
    楚衿也點頭，只是還有疑惑，“那往后殿下問我們呢？”

    “問了答便是?！背戮咀∷l(fā)髻，“我沒瞧著你時，你可在家中書冊上胡亂畫了？”

    “不曾呢。”楚衿嘴硬，眼神卻出賣了她，被父親審視了幾眼急忙交代，“倒是畫了小虎小馬的?！?/br>
    “往后不許你隨意進出書房了?！?/br>
    “衿娘要進去讀書的?！彼D(zhuǎn)過來叫楚姜為她求情，“九jiejie說呢？父親往后不讓我進書房了?！?/br>
    “自是聽父親的?！?/br>
    楚衿霎時xiele氣，又扒著父親的衣袖討?zhàn)垺?/br>
    第10章 、婚宴

    自南齊覆滅后，金陵城中便少有盛事了，前一樁還是太子初入金陵時，當時太守率百姓出城相迎，北周太子的琳瑯風姿倒也引得一時轟動，卻也只是一時，那風頭過去了百姓們更關(guān)心的還是米糧之價。

    而今南地第一富貴的門庭要跟北地首屈一指的望族聯(lián)姻，百姓們少不得也要關(guān)顧關(guān)顧這熱鬧。

    落日從棲霞山的紅枝綠嵌中揮下余亮，淮河上漁翁剛收了網(wǎng)，他揉了幾把懷中的鸕鶿，被山中飄渺的暮鐘聲所驚，漁舟上的水鳥盡數(shù)飛起，次第拍打著水面，漁翁臉一沉，剛要叱罵就被岸上的動靜吸引了過去。

    “怪哉，這是哪家嫁女？烏泱泱這一堆人跟著?！?/br>
    周遭舟楫上一船娘笑道：“顧氏嫁顧五娘呢！”

    這話一出，那老叟便笑了起來，“難怪送了這許多嫁妝，顧氏么，可是搭上了楚太傅，這便不稀奇了。”

    “怎好這般胡言，我們不過是感慨顧氏終于舍得嫁這五娘子了?！?/br>
    漁翁笑看出言之人，“有何說不得？他顧氏如今又無朝官，金銀碎物也能算世家么？”

    “阿翁切莫胡言，顧氏畢竟也是南齊三大世家之一，我們也是受其庇佑的，雖……”

    “什么庇佑？老叟乃周朝人?！睗O翁鄙夷地看了幾人一眼，“淮河水漲去長江，老叟住江中行水上，金銀碎物不相關(guān)，只關(guān)心改朝換代的大事，這些世家可不曾庇佑到老叟頭上來?！?/br>
    其余人臉色一時間也變幻難測，漁翁便得意起來，“老叟自淮左過來的，不似你們奉世家作父母，敢笑就該笑，楚太傅是天子臂膀，怎配不上他一個沒落的顧氏么？”

    “唉，您……阿翁您這話……”一個船娘笑而不能語，半響才向周遭同伴道：“我們生長在此，實在不如阿翁想得開?！?/br>
    漁翁似乎不是個好性情的，唾了一口沫子在手上便撐篙離開，“什么想不想得開，你每日銅錢到手不過幾銖，問君王名姓做什么？”

    其余船上幾人神色倒是茫然了一瞬，那茫然也并未停留多久就被岸上的喧鬧趕去了，幾人又抬頭望過去，見到彩綢綿延滿城，從城東的顧府出來，紅綠布滿江岸。

    顧族長帶著妻子族人將顧媗娥送出門，等她上了彩車，迎親隊伍離去，二人便喚來族中嫡支，吩咐道：“往后我們所效是周朝，所從唯太子殿下?！?/br>
    顧三夫人隨著丈夫的話點頭，神色頗為威嚴。

    堂中有一婦人看向她，囁嚅道：“姑母……母親，虞氏……”

    “虞氏跟陸氏要怎么做與我們無關(guān)?！?/br>
    “可是畢竟是姻親。”她是三夫人的侄女，也是虞氏女，心中驚訝三夫人的冷清。

    顧三夫人冷冷打斷她，“從前的姻親還是姻親，卻沒有哪家比楚氏更親了?！?/br>
    “都回去宴客?！鳖欁彘L拍了拍妻子的手，眼神示意她勿要在此耽擱。

    顧媗娥坐在彩車中，金縷鞋映著紅羅裀褥，車身震蕩如她心跳。

    “女郎莫怕?！鼻囿P跪坐在她身側(cè)，見她腿腳顫抖，便至她身后輕輕拍著她的背，“前面是楚太傅的馬。”

    顧媗娥點頭，執(zhí)扇的雙手輕輕松開了些，露出被薄汗濡濕的扇柄，“那儐相是左太傅？”

    “是，其余跟隨來親迎的也都是楚氏族中有出息的子弟?！鼻囿P遞了絲帕給她擦拭手心的汗，“方才左太傅在門口被攔著作催妝詩時，也未有半分不耐，可見都是楚太傅先前照應(yīng)了的，不然以他的的身份，叫咱們族中幾位年輕郎君調(diào)笑了怎能繼續(xù)笑臉相迎?！?/br>
    顧媗娥心情松快了些，將扇子偏開去看前方馬上的人，只是夾幔尚厚，只見得影影綽綽的幾道身形。

    “女郎，等入了青廬再瞧不遲?！?/br>
    “我何曾瞧了?！鳖檵l娥被她一打趣，臉上羞紅又重了幾分，轉(zhuǎn)頭笑睨她，“你這嘴不能饒?！?/br>
    “是婢子嘴笨?！鼻囿P掩唇輕笑，看她面色酡紅，低眉不肯再語便也不再開口，只俯身為她理著裙裾。

    不知過了多久，車終于停了下來，顧媗娥心中又開始紛亂起來，一應(yīng)禮儀皆循例做了，入了青廬心緒也還糊涂著，等到共牢之后，合巹之時才算清醒了。

    燭色昏昏，青廬中風冷，酒也寒，她斂眉飲下第一口時便覺涼意入喉，又不肯作聲，三杯之后暗自打了個寒噤。

    “可是酒冷？”

    她聞聲立即搖了搖頭，“不冷。”

    楚崧也不知信沒信，只是在仆婦來撤席時起身避讓，她也急忙跟著起身來，便聽一聲笑，“你我夫妻，不必如此?！?/br>
    她面色更紅，所幸燭火昏黃不顯，只聽得她冷靜的聲音，“妾當隨夫主左右。”

    在青廬中觀禮的幾位夫人聞聲皆笑，楚七夫人便輕攆著族人們出門去，“我們且去外瞧瞧宴席?！?/br>
    眾人隨她出來，楚七夫人正要吩咐仆婦們夜里該如何行事時衣袖便是一動，低頭便見楚衿好奇的小臉，“七嬸嬸，新夫人長什么樣？”

    楚七夫人立馬拉著她離開，“你這小頑皮，怎么跑這里來了？怎不陪著你九jiejie？”

    楚衿搖頭，“衿娘想看看新夫人的樣子，九jiejie被人叫走了，我自己過來的。”

    楚七夫人失笑，“又不急在一時，明早就能見了?！?/br>
    她便嘆了口氣，“九jiejie也這么說，我就是想看罷了?！?/br>
    這小大人的模樣實在討喜，幾位夫人紛紛上來逗她說笑，“自是沉魚落雁，秋月春花不及之色。”

    “當真么？”

    “你明日見了不就知曉了？”

    楚衿便知她們是在逗自己玩，扭了臉去，“伯母嬸嬸們騙我。”

    幾位夫人哄笑起來，又哄著她回宴席去，“你九jiejie被誰叫走了？”

    “被殿下的婢女叫住了?！彼峙ゎ^看向楚四夫人，“四伯母，是十九叔糾纏殿下，他們才來找九jiejie的。”

    楚四夫人聽到楚十九眼中便是一冷，“太子殿下現(xiàn)在何處？”

    楚衿搖頭，“九jiejie只說叫阿聶看好我，沒說去哪兒了。”

    楚四夫人當即便交代下人去尋，又牽著楚衿回宴席，才至席上便見滿臉慌張的阿聶，見她們一行歸來忙上前來抱住楚衿，“十四娘是去了何處？叫奴好找。”

    “她跑去青廬瞧熱鬧了?！币晃环蛉说?，又訓(xùn)誡著她，“方才若不是我們在，她就跑進青廬里去了，擾了大喜可怎么好？九娘既是交代你仔細瞧好她，你便該寸步不離才是?！?/br>
    說完她又看向跟在阿聶身后的一干仆役，“你們幾個都是自十四娘幼時起便照料她的，阿聶疏忽也就罷了，你們也不上心？”

    阿聶連連點頭，臉色蠟白，“十一夫人說得是，是奴的疏忽?！?/br>
    楚衿開口替她解釋，“不怪阿聶，是我趁他們不留心自己跑去看的?！?/br>
    楚三婦人拉住還欲訓(xùn)話的十一夫人，問阿聶道：“九娘現(xiàn)在何處？”

    “在起云臺?！?/br>
    “別叫十四娘再鬧騰了?！彼愿劳赀@句便匆匆趕往起云臺去，楚氏其余夫人亦有隨者。

    起云臺中也頗為熱鬧，劉呈坐于上首，面色緩和，目色卻冷。

    楚姜與楚十六、楚十九三人立于下首，楚十六還酒醉昏沉，被人攙扶著，只聽楚姜道：“十六叔近日感風寒，疾醫(yī)說思想尚混沌不明，今日又飲了酒，這才舉止無狀，并非故意驚擾殿下?！?/br>
    劉呈對她擺手，“坐下說話?！?/br>
    楚姜乖順應(yīng)下，剛落座就見楚十九陰鷙的目光正看向他，心中微冷。

    “此事即便孤不追究，東宮一眾仆役也不肯應(yīng)下?！眲⒊蕦λ伾泻?，“你體弱，也不該受累，此事便先按下，改日請?zhí)祦頉Q?！?/br>
    楚姜暗嘆一聲，看向滿面羞愧的楚十六，惱怨他于今夜鬧事，又覺此事絕不能拖延，向太子請道：“不敢委屈了殿下身邊的娘子，此事早些處理了才好，九娘不敢妄做處置，已經(jīng)去請了兩位族老來，定不叫秦娘子平白受驚。”

    “殿下，此事……”楚十九話未說完劉呈便站起身來，看也不看他兄弟二人，冷聲道：“也罷，便交由兩位族老處置此事了?！?/br>
    這下楚十九神色更為不堪，也不敢再妄言了。

    楚姜忙跟著起身，察他神色倦怠，便道：“殿下今夜飲酒不少，再回府恐驚了寒風，不如便在府中安置一夜?！?/br>
    “不必?！眲⒊蔬€另有打算，柔聲道：“我尚有要事待理，今夜便至此。”

    楚姜自不敢強留，只道：“今夜秦娘子受了驚嚇，便叫她留于府中，殿下以為如何？”

    這話一出東宮諸仆役面色都緩和不少，本就對她心懷好感，此下也不再多言，劉呈也贊同，作勢便要離開此間，楚十九還想跟上辯解幾句，被采采默不作聲地攔住了去路。

    “九娘，此事非太傅之錯，不論什么樣的交代，我都不會怪罪。”

    “卻是楚氏的疏忽，驚了殿下。”楚姜低眉跟在他身后。

    劉呈笑著轉(zhuǎn)身，只看了她一眼，目光未作絲毫停留，目色中夾了飄渺的淡云，還是溫儒的樣貌，“此事不必著急處理，你萬莫因此事傷了身?！?/br>
    楚姜微笑行禮，“九娘謝殿下寬仁?！?/br>
    劉呈不置可否，向屋中看了一眼，便攜東宮仆役離去，“別送了。”

    楚四夫人來時再路上遇見了楚氏兩位族老，“見過兩位太伯，今夜十九叔可是又冒犯了殿下？”

    “跟他倒無干系?！弊謇蠐u頭，“是十六醉酒了入園中醒酒，在起云臺中調(diào)戲了東宮婢子，那婢子在東宮又有幾分威望，殿下素來也極為信任的，十九是見十六惹事后上前轉(zhuǎn)圜，奈何殿下不待見他，適時婚儀正當緊，想是瞧不見我們跟三郎六郎，這才叫了九娘這孩子過去?！?/br>
    楚四夫人看二人眉頭緊皺，勸解道：“殿下素來愛重楚氏，此事只要好生安撫了那婢子，叫十六叔向她請罪，或也無大礙的?！?/br>
    兩位族老對視一眼，嘆了一聲，“但愿如此?！?/br>
    第11章 、處理

    三人來到起云臺時，庭院內(nèi)外一派寂靜，等步入堂中，便見楚姜與楚十六、楚十九三人皆靜坐不語，見他們進來才起身行禮。

    兩位族老卻是默契地走向楚十六，手中紅櫸木拐杖砸在他腘窩處，便聞幾聲鈍響，連同扶著他的兩個仆役都一并跪在了地上。

    “本以為困你們在府中便安定無事了，不料你們竟還能一再惹得殿下生怒?！?/br>
    楚十九也跟著跪下，辯解道：“并非十六哥莽撞，只是那婢子妖嬈……”

    “十九叔還能怪到那婢子身上去，真是奇事了?！背姆蛉俗I諷道：“便是鬼魅勾魂，你若一身浩然，頂了天要去你的命，還能損你氣節(jié)不成？”

    楚十六羞慚不已，“四嫂何必言語刻薄，愚弟認錯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