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結(jié)束了，是我的隊友們贏了，是我的信仰勝利了，爬出這里后，我就可以等待費佳來接我，永遠(yuǎn)離開這里了，立原一定會對費佳手下留情的，畢竟他知道我那么愛費佳……他深呼吸了一口，重新整理好情緒后繼續(xù)向前方爬行?；蛟S是因為思念的深切與呼取的強(qiáng)烈，他居然覺得，即使身在異國，他也能在此刻感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心臟部位的感應(yīng)器異常地活躍了起來，越來越有力的鳴響以及越來越清晰的鼓動都在詮釋一個事實，即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在前方，只要自己鉆出這個黑暗的隧道，到達(dá)希望之地，就一定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相遇。

    芥川龍之介一邊感受著感應(yīng)器的跳動，一邊被這個稱得上喜訊的認(rèn)知給浸漚完了理智，別說是理智了，可能連整個腦子都被浸斃了，哪里還顧得上剛才的怯弱與躊躇。他用盡了全力向前方爬去，越到深處他就越發(fā)現(xiàn)這個隧道的通過難度遠(yuǎn)超想象，比地球的最深處還要更幽長一分，比宇宙的最暗處還要更陰涼一寸，可那些都比不上此刻他想與陀思妥耶夫斯基見面的渴望。

    他在心里不斷呼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不斷悲嘆。

    陀思妥耶夫斯基聽到了這聲嘆氣。

    許是一路以來沉默著也十分無聊，他便忍不住開口接話了，輕笑道：“比隧道還黑暗的可是人的心?！?/br>
    那人冷哼一句，用充滿了妒意的語氣回復(fù)他說：“做出那么絕望的語氣做什么？同坐牢這么多年，大家都知道你在外面有個特別漂亮的女朋友，正等著你回家呢，這一出國境你就自由了，可以回去接新娘子了，可我們這些人呢？什么也沒有。你比我們幸福太多了?！?/br>
    “新娘子……”陀思妥耶夫斯基魂不守舍地學(xué)舌著，不置可否，沒有再繼續(xù)交談下去，似乎是被這句話引出了回憶，正在思念著誰。

    當(dāng)年，這座歐洲的牢獄里關(guān)了許多臭名昭著的罪犯，可是古有名言，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首先被赦免的罪犯就是太宰治，因為前不久從日本傳來了捷報，反戰(zhàn)黨已經(jīng)成了贏家，武裝偵探社是大功臣，而太宰治身為武裝偵探社的一員自然會受到來自社員的救助，在這些人民英雄的共同洗白之下，太宰治被判為以功抵罪，歐方應(yīng)尊重偵探社的訴求，把太宰治送回去。同時受到了重新判決的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僅是因為立原道造東奔西走努力幫他減刑，還因為他確實已經(jīng)坐滿了之前的有期徒刑刑期，而且這些年他在監(jiān)獄里一直被以太宰治為首的人群監(jiān)視牽制著，無法隨意妄為，擴(kuò)張派的行動從前中期開始就已經(jīng)沒有他的參與了，他在這場左右之戰(zhàn)中并沒有沾上過分的罪泥，所以繼太宰治被釋放之后，他便跟著這一批刑滿了的外國囚犯一同出發(fā)，送回各自該回的地方去。按照規(guī)定他應(yīng)該被送回俄羅斯，至于下場如何，就是他自己的國家該管的范圍了。俄羅斯人的事俄羅斯自己會處理，輪不到西歐人去管。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貧血在身，武警們格外關(guān)照他，比起別的犯人身邊最多只安插一個武警來，他的前后左右?guī)缀醵紱]有空檔。直到行至深夜，所有人都有些疲憊了，打算先過夜歇息，這才稍微放松了一點對他的監(jiān)視警惕。

    或許是囚困多年的陰郁已經(jīng)得釋在即，又或許是那象征著回鄉(xiāng)之望的國境線只有咫尺之遙，此時的囚犯們心緒紛繁，各有所思，各有所念，有的人甚至支吾半天竟無語可訴，無言可傾，卻奈何胸中情印連綿，雜亂不斷，以至于只能沉默著哽噎，半夜三更時才忽然啞著嗓子抽泣著說，我好想你，mama。陀思妥耶夫斯基至始至終都只是冷漠地觀察著身邊的人，沒有對他們的言行發(fā)表任何意見。

    隊伍走到了一座凄涼崩塌的教堂面前，在附近暫時住腳過夜。教堂前的空地里插了一排排木樁子，據(jù)說是以前的地主立在這里的，現(xiàn)在還沒有來得及清理。半夜里下起了毛毛雨，樁子在風(fēng)雨的揉摻之中無情地挺立于地面。

    一名壓著帽子遮住了具體長相的武警向陀思妥耶夫斯基靠來，問他怎么沒有睡覺，是不是想趕緊回家結(jié)婚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一成不變的冷淡面容這才有了些變化，他微笑著把目光投向了空蕪草木的山巔之上那殘留著的輕淡月暉，看著那孤立的一個山尖被灑洗成灰白的顏色，仿佛是去年歲末的一面埃塵未拂的舊鏡子，鏡面之上錯落起伏的山線與云輪注入了模糊的亮度與可視感，在頂峰的積雪之上泛光流轉(zhuǎn)，流注成一條條惹人神傷的暗色調(diào)的邊緣線。

    陀思妥耶夫斯基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語氣開口說道：“如果可以現(xiàn)在就娶，那我早就娶了?！?/br>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富有磁性，沉穩(wěn)又平靜，能讓芥川龍之介的心跳與感應(yīng)器發(fā)出來的劇烈喧響變?yōu)楹葎映岚蛞粯拥妮p和。那顛動的跳躍聲已不再是噪音，已然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呼喚之下成為了堪比蝴蝶旋舞棲留的春意。芥川龍之介幻想著出去之后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對話，回憶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聲音，覺得內(nèi)心充滿了幸福。久而久之，之前那些痛苦與恐懼便全部泯滅消失了，只剩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聲音在他的心靈里回蕩。

    啊，他不禁這么想著，結(jié)束了，是時候好好地過日子了，到時候我該怎么對費佳開口，怎么對費佳總結(jié)這些年的生活呢？告白的語言幾已成形，就好像是蝴蝶扇動翅膀一樣的聲音，費佳，你只需要命下，我只用點頭并將嘴唇張開，這一場由絢爛的生物撲煽顛搖來備妥的告白，就能展示在你的面前了。蝴蝶飛出來的一瞬間，你就會發(fā)現(xiàn)我心底的答案，就會驚異于我藏在蝶翼與花粉檀香中的秘密。也許你用你那出色的觀察力早就發(fā)現(xiàn)了它，但是你應(yīng)該還沒有親口聽我說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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