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樣？”

    “那時候，我們忽然同時感受到一股邪佞的兵魂之氣，我稍稍用神識接觸一下，就渾身發(fā)冷。”那弟子聲音哽咽，“可是大師兄卻說，無論如何想去試一試?！?/br>
    商朗在邊上，愕然道：“然后就再也沒上來？”

    “是……至今音訊全無?！?/br>
    眾人默然，后來的人往崖邊站了站，伸頭向下一看，無不一個冷戰(zhàn)，一陣頭暈目眩。

    深不見底的山崖下，黑色濃霧和白色積云層層疊疊，混在一處，顯出一種詭異又邪氣的奇異瑰麗。

    只是望著這茫茫不見底色的山崖，就能感到下面的陰寒之氣，怕是更甚于止殺湖！

    元清杭神色凝重，看了看凌霄殿的幾個人：“不好意思，請問諸位一下，我?guī)煹苁呛湍銈円黄饋淼模袥]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一位凌霄殿的弟子道：“令師弟也是一來就下去探尋了，不過中途上來過一次?！?/br>
    有人跟著接話：“對的，他空手上來的，休息補充了體力，又下去了，然后便也沒上來，想必還在下面。”

    元清杭微微松了口氣。

    這下面的黑色魔氣明顯帶著毒瘴，這恰好是厲輕鴻的強項，別人陷入這些毒霧后，需要靠事先準備的解毒藥來撐著，厲輕鴻的話，不說別的，身上可最不缺這些。

    既然中途回來過，想必是知道好歹，力所不能及的，也沒有強求。

    他站在崖邊，凝目往那云霧翻滾的崖底看了看。

    旁邊不少人也都和他一樣站在了崖邊，看著下面，一邊躍躍欲試，一邊又暗暗發(fā)怵。

    在止殺湖一無所獲的是絕大多數(shù)，幾乎人人都想著再來這里碰碰運氣，可是真到了這里，才發(fā)現(xiàn)這斷魂崖的兇險，卻遠超想象。

    止殺湖下面雖然也是陰氣逼人，可這斷魂崖下的兵魂卻大多來自魔修的兵器，除了陰寒之外，還帶著濃重如墨的魔氣，對于仙門中人來說，更是天然敵對。

    元清杭修煉的，也同樣是正宗的仙門秘法，和這些仙宗弟子的感受并無不同，僅僅在這崖邊一站，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比止殺湖更濃的殺機和惡意。

    不遠處，澹臺超猶豫了一會兒，走了過來，將手中一枚丹藥遞到了元清杭手中，面色不太自然：“黎公子，這下面兇險，若是不嫌棄，帶上這個，有備無患也是好的?！?/br>
    澹臺蕓面色微帶詫異，看了哥哥一眼。

    她比誰都更了解澹臺超的脾氣，自從術(shù)宗大比被這陌生少年壓了一頭后，她哥哥便始終憤懣不服，今天卻怎么愿意主動示好？

    元清杭看了看那丹藥，一怔：“啊，不用了吧。這丹藥可是彌足珍貴。”

    就算真不缺好藥，可是一眼看過去，也能認出來這枚蠟丸殼子上的印記。

    百草堂三年才出一批的“百銷丹”，每一批只有區(qū)區(qū)八顆，能解百毒，無病服用也能延年益壽，看樣子是澹臺家特意備下的。

    澹臺超堅持道：“我在止殺湖已有所得，已不用再下斷魂崖。這藥本是為了斷魂崖準備的，現(xiàn)在也是無用?！?/br>
    元清杭微笑著看著他，終于將丹藥接了過來：“多謝澹臺公子，那就卻之不恭了。”

    這人強調(diào)自己在止殺湖得到了機緣，顯然不愿意叫人知道元清杭出手相助，這東西可以算謝禮，也可以算做封口費。

    若是堅持不收，只怕澹臺超反倒擔心懷疑。

    果然，他一接下丹藥，澹臺超神色明顯一松，向元清杭拱了拱手，轉(zhuǎn)身去了。

    不遠處的一棵斜松下，宇文離半依著半枯樹干，目光閃爍，看了澹臺超一眼。

    再轉(zhuǎn)眼看向元清杭時，他微微一笑：“黎小公子真是人緣好?！?/br>
    元清杭也笑瞇瞇道：“好說好說。宇文公子也一樣長袖善舞，花見花開?！?/br>
    兩個人正在打著機鋒，寧奪不知何時，已經(jīng)靜靜站在了元清杭身邊。

    他淡淡看了宇文離一眼，又低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懸崖邊。

    忽然間，他身側(cè)的劍鞘里，劍意無端涌動，激蕩不休。

    他稍稍用力，按捺下劍刃顫動，對元清杭道：“我陪你下去。”

    元清杭瞥了一眼他的應悔劍，目光凝重：“不用?！?/br>
    寧奪手中這柄應悔劍，剛剛靠近崖邊，不知為何，就開始有所反應。

    是因為下面全是魔修生前的兵魂，它感受到了同類氣息？

    還是因為這劍前半生斬殺過無數(shù)邪魔外道，感到了下面群魔亂舞，反而激起了戰(zhàn)意？

    寧奪嘴唇輕動，似乎還想說什么，元清杭趕緊搖搖頭截?。骸跋旅婵隙ㄌ幪幱卸菊尉奂乙粋€人的話，帶的丹藥應該足夠。你陪我，我還得照顧你?！?/br>
    寧奪握住劍柄的手指一緊，俊臉繃得宛如冰封住了一般。

    商朗在一邊湊過頭：“師弟，你被嫌棄了。”

    寧奪：“……”

    元清杭：“商公子，你等等，我再寫一張‘八婆卡’給你！”

    ……

    站在斷魂崖邊，對面是半掩在濃霧中的峭壁。

    另一邊，山崖遠處，有巨大的水聲傳來。極目遠眺，一道雪白瀑布懸掛在遠處的山壁上，飛珠濺玉，轟隆隆不絕于耳。

    從地圖上看，瀑布邊就是出陣的陣眼所在，現(xiàn)在時辰未到，只能看得見邊有處暗洞，周圍隱約有風云流動。

    元清杭盯著那邊，心里那種隱約的不安又浮了起來。

    他定了定心神，手里細細銀索飛出，頂端一個十字錨鉤爍爍閃光。

    那十字錨鉤打著旋，飛向下方一處微凸的山石上，一聲脆響，火光四濺，牢牢釘在了那里。仟仟尛哾

    他回頭沖著寧奪一笑：“我去去就來?！?/br>
    下一刻，他縱身跳下，銀索“噌”的一聲，在空中繃得筆直，帶著他向下急墜，衣袂飄飄，仿佛開出一朵黑色銀素紋的曇花。

    銀索極長，等到他身形定在半空，已經(jīng)下了數(shù)十米。

    他目光巡脧，在腳下找了一塊凸出的山石踩住，手腕一抖，將頭頂上的十字錨鉤收回，再向下方投去。

    如此這樣依法炮制，幾個起落之間，他的身影已經(jīng)迅速消失在下面的云霧里。

    斷魂崖上，不少人望著下面黑霧繚繞、不知深淺，都開始打退堂鼓。也有一些藝高人膽大的，做足了準備，開始小心翼翼向下攀爬。

    ——歷來進萬刃冢，能夠找到兵魂附上兵器的，不到兩成。

    而這兩成中，絕大多數(shù)又都是在止殺湖底尋到的機緣，在魔修兵魂聚集的斷魂崖下有所偶遇的，那更是少之又少。

    只是既然有例外，那么總有人想要鋌而走險試上一試。不一會兒，已經(jīng)有數(shù)十位藝高人膽大的仙門弟子陸續(xù)下山，也消失在了黑色霧氣里。

    這一去，就是大半天過去。

    終于，開始有人重新爬了上來，一個個都面如土色，身上衣衫破爛，狼狽不堪。

    商朗伸手揪住一個剛上來的人：“喂喂，下面什么情形？”

    那人忙不迭地盤腿坐下，不敢動用靈力，空脈運轉(zhuǎn)了一個小周天的氣息，這才“哇”的一聲，張口吐出了一口瘀血。

    “下面毒氣太兇殘了。”他擦擦嘴角的血，“我下到十來丈深，就迎面遇上了一團暗紅色瘴氣，緊急閉氣，還是吸了一點進去，立刻就頭昏欲吐。我知道不好，趕緊一邊服解毒藥，一邊上來了。”

    他身后，另一個上來不久的弟子也同樣苦笑：“我比你好點，沒遇到瘴氣，可是一腳踏空摔在一堆亂石叢里?！?/br>
    他指了指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臂：“骨折了?！?/br>
    蒼穹派幾個師弟們?nèi)紱]下去，好奇地圍在他倆身邊，寧小周好奇地追問：“那看到兵魂了嗎？多不多？和止殺湖底的仙家兵魂有啥不同？”

    那兩個人全都使勁搖頭：“沒看到。剛下去沒多深，就冰寒刺骨，邪氣逼人，比止殺湖底厲害多了！”

    商朗正在嘖嘖感慨，眼角余光忽然就看到一道白色身影一晃。

    他一扭頭，大驚：“師弟你去哪里？”

    寧奪已經(jīng)站到了懸崖邊，白色衣袍無風自動，劍鞘中隱隱的清嘯聲不時激蕩而鳴。

    他淡淡回頭，俊美容顏上，眸光清透又冰冷：“我去去就來?！?/br>
    不等商朗阻止反對，他手中應悔劍已然出鞘，身子宛如飛翔的野鶴，驟然向下墜去。

    漫天璀璨華光閃動，劍身清嘯轉(zhuǎn)瞬變大，不知為何，似乎帶著點隱隱的激動。

    ……他身形靈動，足尖在崖壁上輕輕一踏，劍尖也同時點向面前的山壁，頓時也減緩了下墜之勢。

    石屑翻飛、泥土翻卷。下行之途漫長又危險，可他動作卻始終精準，每下墜一次的距離也宛如丈量過一般，不差毫厘。

    終于，大半個時辰后，眼前一暗，他的腳踩上了一大塊平地。

    靠近山壁的第一處崖底，已經(jīng)到了。

    寧奪緩緩立定，清冽目光掃向四周。

    沒有樹木，沒有地面植被，只有遍地暗青色苔蘚，比一路上所見的那些更加顏色陰沉，生長稀疏。

    身邊的能見度極差，到處是成團的迷霧，有的色作淺灰，有的色作黑綠，有的卻呈現(xiàn)出詭異的鐵銹紅。

    有的定在原地不動，像是雨前那種沉重的鉛云；有的卻薄如輕紗，流動如傍晚天空中流云。

    寧奪知道這些魔氣大多帶毒，掏出一枚清心解毒藥先服了下去，才慢慢地繞開那一團團詭異的云霧，向山谷深處走去。

    四周安靜如墳墓，先前下來的人全都消失了蹤跡，想必都向著深處進發(fā)，很快就彼此失散了。

    他背負著應悔劍，又行走了一會兒，四周依舊景色不變，毒瘴繚繞，更是一個人也沒有看到。

    就在這時，前面驀然顯出了一大叢嶙峋山石，高大險惡，中間帶著不少孔洞。

    他正想繞道而行，忽然，模糊的視野中，似乎有道黑色身影在山石孔洞深處一閃而過。

    衣衫是黑色，輕薄飄動，帶著隱隱的銀色暗紋。

    寧奪心里一震，猛然向那邊轉(zhuǎn)過頭去。

    山石層層疊疊，安靜無聲，無數(shù)孔洞像是大睜著的眼睛，靜靜對著他。

    就在這瘆人的寂靜里，寧奪的眸子，卻忽然一縮！

    一塊山石的下面，正有細細的血流，順著一個孔洞涓涓而出。

    ……

    寧奪脊背繃直，緩緩無聲抽出應悔劍。

    劍身剛一出鞘，就迫不及待一陣顫動，似乎就要嘯叫出聲，寧奪食指輕輕一按劍柄，那劍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心意，終于停下蜂鳴，歸于沉寂。

    他輕捷無聲地靠近那叢怪石，此刻蒙在山石前的灰色濃霧正好散去，露出了側(cè)邊一條石縫。

    側(cè)身踏入，兩邊是怪石嶙峋，中間是一條天然石道，彎彎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