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債 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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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姒也前去常家,上了一炷香。 除此以外,她與往年并無什么不同,還是會在屋中看經(jīng)書,還是會跟著蒲雙學一學繡活,還是會出去走一走。 甚至在別人想要安慰她的時候,輕聲說著不必擔心。 沒有人看見過她哭。 臨近年關(guān)的時候,蒲雙將院內(nèi)外全都掛滿了大紅色的燈籠。 沈初姒有的時候出去散步的時候,會路過別院,役人還是在灑掃,只是燈火不盛,看著很冷清。 盛京城多了一個人少了一個人,向來都沒有什么區(qū)別。 沈初姒其實還是不常想起他,只是午夜夢回之際,會突然想到他出征前的那一晚,她似有若無的夢中,是他當真來過。 所以她時常會驚醒。 可是因著冬日,門窗緊闔,屋中染著暖爐,屋外是寒風獵獵,她起身的時候,并無一人。 她再不曾見到過他。 她也很少夢到過他,少時讀詩,既有猶恐相逢是夢中,又有唯夢閑人不夢君,少時不解其意,后來卻又一一了悟。 在她晦暗無色的夢境中,繁榮蕪雜,除了垂下來的天幕,除此以外,什么都沒有。 宋懷慕經(jīng)常會來找她,沈初姒看著和以往時候差別并不大,只是情緒更淡了些。 宋懷慕很擔心她,只是安慰的話,又總會覺得詞不達意。 她不知道怎么開口安慰,只會變著法子想要讓她開心一些。 盛京的街頭巷尾還是會提起這位天生將才的少年郎君,在繪聲繪色的口口相傳中,好像很多人忘了他曾經(jīng)是那個惡劣又紈绔的少年,忘了他曾經(jīng)肆意妄為,提起的,都是他如何一劍斬殺獨孤珣,如何臨危受命,轉(zhuǎn)危為安。 猶如親臨。 這個故事的最后,說書人說少年將軍折戟在西境,殞命于苦寒之中,因為天妒英才,天生將星,或許只是應(yīng)運來解中原這場水火之急。 現(xiàn)在夙愿得償,完成使命,所以隕落在西境中。 沈初姒有的時候覺得,他們口中說談及的傳奇,那個勢如破竹的少年將軍,其實并不是她認識的謝容玨。 她時常想起的,都是那個惡劣又時常帶笑的少年郎,神色懶散,說著要帶她一起去漠北看雪,親口對她說,等他從西境回來。 說他手中執(zhí)劍的意義,就是阿稚。 她一直都記得和雍十六年的春日,那個恍然闖進她的年少時的人。 從此她見過許多人,都似流水落花,不曾留跡,唯見他如青山。 林霽也會偶爾下了職,會前來仁明巷看她。 他會給雪球帶一些風干的魚干,然后一邊俯下身用手指碰著雪球的頭,一邊倏然抬眼問沈初姒。 若是一直都等不到,殿下還會一直等下去嗎。 沈初姒抬眼看了看屋檐上未化的積雪,沉默許久。 想到了之前她問及謝容玨的時候,他懶散靠在桌邊,然后垂著眼睛對自己說:“十年二十年,總會等到轉(zhuǎn)圜的時候?!?/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算不上是什么一板一眼,可是語氣中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隱衛(wèi)在西境找了整整一月,卻還是一無所獲。 有的時候,沒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至少,還能讓人有點念想。 她一直都是覺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從不曾給自己前路未明的遐想,或許所有人都覺得他可能當真永遠都回不來了,但是她卻從來都沒這么覺得。 既然是曾經(jīng)答應(yīng)她無論如何都要歸來,那她也相信他。 她將之前斥候給她的穗子洗凈,偶爾會在晚間的時候,碰著上面的小珠。 然后會突然想起來前些時候在乾清殿內(nèi),斥候與她說起來的話。 “原來是公主的東西,在西境的時候,主帥對什么都沒有什么所謂,只唯獨一直隨身帶著的香囊,之前軍中還有人偷偷在背后說這個香囊繡工實在拙劣,被他叫去多訓練了幾次,回來的時候累到不成人樣,這么一遭之后,哪里還有人敢在他面前說起這個?!?/br> 斥候想,那個容貌盛極,看著不像武將的主帥,對什么都沒有所謂,但也是當真將公主殿下放在心上。 …… 十二月中旬的時候,白蘞從西境回來。 西境周圍的地方已經(jīng)搜查殆盡,白蘞沒準備放棄,但是突然回京,只為了將一樣東西交給沈初姒。 常老將軍時常傳信回盛京的時候,謝容玨其實也有在夜里寫一些信,只是并沒有寄出去。 白蘞此次回來,就是將這些未曾送出的信箋,交給沈初姒。 謝容玨的字跡張揚而又肆意,看著像極他本人,上面沒有寫什么具體的內(nèi)容,只說常有人夸贊他的香囊好看。 睜眼說瞎話,怪不得沒有寄出去。 要么就是一些軍中的事情,講戰(zhàn)事順遂,講他無所不能。 他絲毫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么寫,說阿稚簡直就是盛京城眼光最好的姑娘,這么多世家郎君,他必然是最好的那個選擇。 更多的則是,說著想念阿稚。 在常老將軍死在他身旁之后,謝容玨給她寫了最后一封信。 只說,若是他也不能回來的話,不必等他。 之前他離開前夜時說的話,其實是在騙她。 若是可以,日后當平安順遂,一生無憂,若是有人日后能為她遮風擋雨的話…… 不必念他。 原本若是他能回來的話,這些信,不會出現(xiàn)在沈初姒手中。 可是現(xiàn)在一直到了十二月,卻也還是沒有一絲蹤跡。 白蘞在西境整理舊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些,思來想去,還是想交到沈初姒的手中。 在他張揚肆意,多少都有點薄情的歲月之中,只有面前的殿下,成為了公子唯一的例外。 白蘞跟著謝容玨一同長大,見過他走過很多的地方。 他很少在這些地方留下什么痕跡,山上的寺廟,懸崖邊的小道,所有人都想用紅綢,用同心鎖留下自己來過這里的痕跡,可是謝容玨卻從來沒有。 他好像對什么都不眷戀。 謝容玨從前在道觀之中,從來都沒有想過修道,可是或許那點不沾紅塵的冷清氣,還是沾染上了。 白蘞走的時候,聽到沈初姒在身后輕聲問道:“還是沒有什么消息嗎?” 白蘞頓在原地,沉默許久,才回道:“屬下會盡力而為?!?/br> 他其實回頭看到過那位殿下的神色,看她聽聞他的這句話,眼睫稍微斂了下來,看著并無多少意外。 其實也是,從十月開始,整整兩月,白蘞一直找到此時,附近的所有可能的地方,他都曾經(jīng)找過。 可是從始至終,一無所獲。 謝容玨身中流矢,這里遍尋不得,要么是當真……要么就是被西羌人帶走。 可是西羌四散逃兵,獨孤珣的親衛(wèi)又有不少是中原與西羌人的混血,西境中原本就有不少異族人,隱衛(wèi)幾乎也是一直在暗中搜尋,卻又始終無果。 太久的沒有結(jié)果,讓所有人都有點身心俱疲。 白蘞卻又在此時,聽到沈初姒的聲音,很輕,卻又很堅定。 “他會回來?!?/br> 所有人幾乎心照不宣地認為,謝容玨多半是要殞命在西境,多半并不會再有任何結(jié)果,多半再找下去也只是無盡的失望的時候。 面前的這個殿下卻又當真覺得,他會回來。 白蘞想著,或許公子只會對殿下一個人例外,是逃脫不了的。 在他走馬過路盛京城,懶散到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紈绔子弟的時候,在崔繡瑩從來都不曾相信過他的時候,也只有殿下,輕聲對他說著相信。 心動從來都不是無跡可尋。 他注定,只會為了這么一個人所向披靡。 隱衛(wèi)在西境找了整整三月,還是一無所獲。 沈瑯懷一直在想,其實自己當初攔住沈初姒,確實是對的。 在盛京的時候,對于這些還都后知后覺,若是當真在西境的話,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中,恐怕會更難過。 沈瑯懷想到端妃因病而薨逝的時候,沈兆還是照常上朝,批閱奏折也未曾停歇,但是沈瑯懷曾經(jīng)在某日夜中,偶然在鏡湖邊遇到過自己的父皇。 沈兆平日的時候,與往常并無異樣。 可是那個坐在鏡湖旁邊,身邊一個內(nèi)仕都沒有,只剩下他莫名顯得出幾分蒼老的身形。 煢煢獨立,孤身一人坐在湖旁,天上月色清寒,那個向來對他嚴苛的父皇,此時卻又不見任何上位者的氣勢,只剩下濃稠的悲痛。 或許沈初姒現(xiàn)在,也與當初的沈兆,如出一轍。 沈瑯懷頓筆,突然輕聲又嘆了一口氣。 “……接著找。朕不信一個活人能憑空消失。” 盛京轉(zhuǎn)瞬就到了一月。 今年的雪下得早,提燈映雪也比往年早些,而且今年十二月中旬以后就停了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早春的氣息,也來得格外的早。 而昨日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春雨。 沈初姒就這窗外的光,正在看著一本游志。 講的是漠北。 雪球乖巧地依偎在沈初姒的身邊,尾巴隨意地上下拂動著。 蒲雙叩門,對沈初姒道:“昨日下了雨,天氣也轉(zhuǎn)暖,殿下要不要出去院中走走,院中的早桃開了?!?/br> 沈初姒的手指在書頁上頓了一下,隨后起身。 走出門的時候,蒲雙為她披上一件外衫,“殿下出來走走也好,今年的桃花開得早,或許是有好的預(yù)兆?!?/br> 沈初姒朝著她笑了笑,隨后輕聲道:“我自己出去走走吧,你照料一下雪球?!?/br> 蒲雙點頭應(yīng)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