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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流債 第13節(jié)

    沈初姒將手在暖爐旁烘了烘,她其實不太喜歡雪天,往日的冰天雪地之中,她也很少踏出絳月殿,只是在殿中抄寫經(jīng)文,又或者是找些志怪雜談看。

    盛京的雪通常一下就是半月,聽說在民間,下雪后會有一個提燈映雪的習(xí)俗。

    在滿天的雪之中,沿路商販會支起一個攤鋪,上面都是各式各樣的花燈,用花色很好的罩子封住,里面的蠟燭也不會被風(fēng)吹滅。

    這是下雪之時,盛京街巷之中最為熱鬧的時候了。

    沈初姒從前聽內(nèi)仕和宮女講的時候,雖然她并不喜歡下雪天,但是卻對提燈映雪很感興趣。

    應(yīng)當要比宮燈照在雪上,更為熱鬧和奪目些吧。

    馬車行駛得相當平穩(wěn),四周的帳幔蓋得極為嚴實,外面的寒氣不得迫近分毫。

    駛到鳴秋寺的時候--------------/依一y?華/,天光已經(jīng)大亮,因為時候尚早,所以山腳下往來的人也并不是很多,沈初姒的視線匆匆掠過停在一旁的幾輛馬車,卻在其中一輛上頓了頓。

    那輛馬車看著平平無奇,上面也沒有任何可以昭明身份的物件,看著就是一輛再尋常不過的馬車了。

    但是沈初姒卻可以看得出來,那輛馬車……應(yīng)當是出自宮中。

    沈初姒思忖了一下此時會來鳴秋寺的人到底會是誰,但是想了許久也沒有定論,恰在此時,身后傳來一聲“阿稚!”

    宋懷慕時常穿鵝黃色的衣衫,今日也是一件鵝黃色的絨裙,但是外面并未罩大氅。

    她走近用手握了一下沈初姒的指尖,“阿稚既然早到了,就且先在馬車上歇息就好,何必在外等?!?/br>
    她雖然穿得并不算是多,但是手上卻極為溫暖,“你的手都冷成什么樣了,身子怎么這么嬌氣,一點兒寒風(fēng)都受不住?!?/br>
    宋懷慕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實在是不太妥當,先行噤了聲。

    沈初姒的體寒之癥是生來就有的,而她生來就有不足之癥則是因為當年生產(chǎn)之時,她是早產(chǎn),而生母也因為此事氣血大傷,沒過多久就早逝了。

    沈初姒卻沒有過多在意什么,“馬車之中悶熱,不宜久待,況且我其實也不是一點兒風(fēng)都受不住,出來略微走走解解悶也好。”

    前來接引的沙彌早就已經(jīng)等候在旁,今日天氣深寒,但是這位沙彌卻只穿了一件極為單薄的禪衣,他單手立于胸前,略微躬身道:“施主?!?/br>
    他另外一手作邀請狀,接著道:“請。”

    沈初姒看了他幾眼,然后看著一旁的那個馬車,問道:“師父,可否請問這輛馬車是何人所駛,停在此處?”

    沙彌順著她的話往那邊看去,笑著朝著她搖了搖頭,開口道:“施主,請恕貧僧不便泄露。只是施主若是有緣,自然可以得見那位施主?!?/br>
    佛家講究緣法,沈初姒原本也只是奇怪誰會如此大清早地前來寺廟,見沙彌并無意泄露,也無意再追問。

    她和宮中的大多數(shù)的人都不是很相熟,就算是得見,也算不上是什么緣分。

    鳴秋寺占地極大,沿著一處山間道路蜿蜒而上,才能看到隱隱約約掩映在樹葉叢中的寺廟,現(xiàn)在辰時過半,能聽到其中傳來的鐘鳴之聲。

    時近深秋,金黃色的銀杏葉落了一地,而不遠處,還有一顆三丈高的姻緣樹,上面掛滿了姻緣簽。

    接引的沙彌將她們送到主殿的附近就轉(zhuǎn)身離去,這周圍寂靜無人,宋懷慕問道:“阿稚,你剛剛為何問起那輛馬車?我看著也沒什么特別之處,難道那輛馬車的主人你認得?”

    “應(yīng)當是認得的?!鄙虺蹑?,“是宮中出來的?!?/br>
    現(xiàn)在這個時間,往來的人都少,居然也有宮中的人前來寺廟,確實是有些巧。

    宋懷慕哦了一聲,也沒有再問。

    巍峨佛像立于廟內(nèi),慈眉善目,悲天憫人一般地看著往來參拜之人。

    沈初姒跪于蒲團之上,只求得佛祖憐她本就孤苦無依,讓沈兆早日好轉(zhuǎn),無災(zāi)無難。

    她將她的愿望小心的系在樹上,看到紅綢隨著風(fēng)飄蕩,將剛剛從主持手中拿來的平安符小心地放在手中。

    她向來所求很少,若佛渡苦厄的話,那她也只有這么一個愿望。

    鳴秋寺的主持是一件身穿素色禪衣,發(fā)須皆白的老者,他手中拿著手持,朝著沈初姒雙手合十道:“施主,貧僧觀您面相,覺得有些機緣,可否讓貧僧為您卜上一卦?”

    沈初姒手中的平安符就是由這位主持開過光的,雖然不解這位主持為什么要為自己算卦,但她想到從前自己所抄的經(jīng)書之中,有講過佛法因緣一說。

    “師父想如何算卦?”

    主持從香爐旁邊拿來一個簽筒,“施主搖出一簽即可,我為施主解簽?!?/br>
    簽筒上面沾染的都是香灰的味道,分量也比想象之中要重得許多,沈初姒搖出一簽,看到主持上前拾起這只簽,手上的手持撥過一顆佛珠,面色凝重。

    “主持若是有話就直說就好,”沈初姒看著他的樣子,“無需顧忌?!?/br>
    “施主的這只簽,其實倒也談不上是壞,但是也談不上是好,原本上面所說施主有業(yè)債難消,但是又解施主數(shù)年困頓,也是一種破局之法。佛法講究一個因緣際會,貧僧也不敢斷言什么,只是總覺得施主是個有福之人。”

    他說完,將自己手中的簽遞給沈初姒,然后雙手合十,躬身朝著沈初姒行了一禮。

    “業(yè)債尚可解,因緣更難消?!?/br>
    沈初姒聽主持所解,心間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跳了一下。

    她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夜間所謄抄的佛經(jīng),上面皆是佛偈,字字句句所言,都是所謂的因緣際會。

    主持說完這些話以后,就再沒有開口了。

    他所言,到底是關(guān)于什么的業(yè)債,又是解何時困頓?

    一直到走出殿外,宋懷慕才小幅度地拉了拉沈初姒的袖口,小聲問道:“阿稚,剛剛那位住持到底在什么說啊,雖說是解簽,但是說得也并不明晰,怎么又會是有業(yè)債難消,因緣又是什么?怎么聽得我云里霧里?”

    “其實,我也沒有聽明白?!鄙虺蹑u了搖頭,“或許就如佛法之中的緣法來說,有些事情現(xiàn)在或許是不得其解,但是若是遇上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們走出主殿之時,外面的香客也多了起來,周圍是略微有些嘈雜的聲響,往來香客和沙彌亦有交談,而殿前的青銅香爐上也升起裊裊白煙。

    而此時,她們迎面卻遇到了一個人。

    那人身穿淡色錦袍,身邊跟著兩三侍從,此時都低眉順眼地跟在那人身后,那人雖然渾身上下并無一絲飾物,但是這么走近的時候,卻天生帶著一點兒威壓。

    久居上位,從容不迫。

    沈初姒看到那人的時候,他的目光也剛好看過來。

    之前在宮閨之中遇到,尚且可以說是有事在身,但是現(xiàn)在,卻實在是不得不停下來了。

    沈初姒想到之前停在寺外的那輛馬車,她想過許多人,卻獨獨沒有想到是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的人。

    她靜默了片刻,才低聲道:“……皇兄?!?/br>
    沈初姒的皇兄并不少,但是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的人,卻是其中身份最為尊貴的,當今嫡出正統(tǒng),入主東宮的太子沈瑯懷。

    沈瑯懷聽到沈初姒的聲音以后挑了挑眉,語氣嘲弄,“我還以為九meimei不愿意開尊口,現(xiàn)在來看,也沒有全然忘了孤是你的皇兄這一回事?!?/br>
    他頓了頓,才似感慨道:“也是,父皇如此疼愛九meimei,孤在父皇心中也遠遠比不上九meimei你,就算是九meimei偶爾任性,不識禮數(shù),父皇又怎么可能忍心怪罪九meimei?!?/br>
    沈瑯懷對別人說起話來,向來都是妥帖有禮,處處恰到好處,不然也不會是人人稱贊的儲君。

    就算是對宮中的其他弟弟meimei,也都是溫和有禮,從來都不會像現(xiàn)在說話如此。

    沈瑯懷今日并未穿蟒紋衣袍,但是他處理朝政已久,哪怕是并未穿昭明身份的衣物,連飾物都未曾佩戴,只穿了一件極為不起眼的錦袍,看上去也仍然威勢迫人。

    沈初姒上次在宮中并未喚他皇兄是因為當時想著沈兆的事情,更何況沈瑯懷說出話來就實在說不上是溫和,她便也忘了此事。

    卻沒想到,今日在這里遇到了沈瑯懷。

    沈瑯懷以品行高潔,行事毫無差錯而被群臣敬重,更是宮中上下皇子公主的楷模,極少動怒。

    只偏偏對沈初姒說話之時,永遠都是這樣。

    沈瑯懷的目光在沈初姒腰上掛著的平安符上一掃而過,哂笑一聲。

    “九meimei今日前來,應(yīng)當是為父皇求得平安符的吧。”

    他頓了頓,看向沈初姒,“也是,父皇對九meimei的疼愛人盡皆知,現(xiàn)在九meimei為父皇盡些孝心,也實在是尋常?!?/br>
    他感慨道:“還真是感人至深啊。”

    作者有話說:

    陰陽怪氣大獎頒給太子。

    第16章

    其實就連沈初姒自己都不是很明白,為何這位向來以寬和有禮的皇兄,偏偏只是對她一人是這樣的態(tài)度。

    沈瑯懷身后的內(nèi)仕此時也不敢出聲,心中也在暗暗思忖,這位公主殿下到底和太子是有什么樣的過節(jié),能讓向來寬厚待人的太子這般不留情面。

    沈初姒手攏在袖中,抵唇輕咳一聲,輕聲回道:“……皇兄過譽,父皇久病纏身,小九不通醫(yī)術(shù),除了跪拜諸佛求得父皇平安,也并無他法?!?/br>
    這話不知道是哪里不妥,沈瑯懷聽完以后,看了看站在原地的沈初姒,然后冷笑一聲。

    抬步從她身邊經(jīng)過。

    沈瑯懷身邊的內(nèi)仕趕緊跟上去,卻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句——

    “皇兄?!?/br>
    沈瑯懷皺著眉頭往身后看去,只見到沈初姒抬步上前走了兩步。

    他剛想開口,手里卻被塞了一個帶著檀香味的,小小的,平安符。

    鳴秋寺的平安符向來都是將符紙裝在錦囊之中,其實布料遠遠談不上好,對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人來說,就實在說得上是粗糙了。

    沈瑯懷卻倏地好像是有點怔然,手上的涼意一觸即過,然后看到沈初姒站在自己身前,抬著眼睛。

    她很小的時候,眼瞳就是這樣,看向人時不含一點兒雜質(zhì),天生讓人不忍拒絕。

    “小九今日所求,不僅僅只是父皇一人得以平安順遂,”沈初姒看向他,“皇兄身為儲君,身上背負江山社稷的重擔(dān),所以小九也愿諸佛日后庇佑皇兄無災(zāi)無難,福祉永存?!?/br>
    周遭喧鬧,往來香客絡(luò)繹不絕,沈瑯懷手里握著那枚護身符,大概是稍微用了點力,手背上的青筋若隱若現(xiàn)。

    片刻之后,沈瑯懷笑了一聲,避開了她的視線,語氣嘲弄:“所以九meimei現(xiàn)在這是見孤坐穩(wěn)儲君,想要拿這個,前來討好?”

    他頓了頓,接著道:“……還真是天真?!?/br>
    沈瑯懷說罷,就再也沒有停留的意思,抬步從沈初姒身邊經(jīng)過。

    *

    沈初姒在鳴秋寺用過素齋,差梨釉將自己所求來的護身符送去宮中,在佛寺之中抄了一卷經(jīng)書,然后將這卷經(jīng)書放在寺中供奉。

    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就已經(jīng)申時。

    她上馬車之時,看到原本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已經(jīng)不見了,想來現(xiàn)在的沈瑯懷已經(jīng)走了。

    沈初姒輕微嘆了一口氣,她從前和沈瑯懷并無什么過多嫌隙,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位皇兄對她的態(tài)度卻始終都是讓人不得其解。

    旁的公主皇子對她只是疏遠卻有禮,唯獨沈瑯懷是不同的。

    蒲雙撥了撥暖爐之中的炭火,然后開口詢問道:“殿下,我們現(xiàn)在是回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