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啊……”男人搓搓手，想說什么但是嘴笨又不太會說，他下意識看向旁邊的媳婦兒。

    女人接過話茬，“妹子啊，是這樣，這不是想著中秋過來看看你們嘛，還給你帶了點腌醬菜，你不是最惦記咱娘做的這一口醬黃瓜了嗎？”

    徐秀打眼一看，確實拎了袋子，看起來沉甸甸的，應該是裝的醬菜壇子。

    “讓娘掛心了，大哥大嫂別在外面站著了，大晚上風寒，咱們進屋說?！?/br>
    “好，好?！?/br>
    很快，堂屋又亮起煤油燈。

    老太太在床上翻了個身，不滿道：“跑這么老遠就為了送個腌咸菜？這不就是閑的嗎?！?/br>
    裝睡的老爺子沒有吭聲，連翻身都不敢，生怕自己發(fā)出一點響動就被媳婦兒罵。

    老太太又想了一下，摸索著起身：“不對，我得去看看，老大本來就實誠，那點家底都被他媳婦兒攥在手里，平時就沒少補貼娘家，現(xiàn)在她這哥嫂跨省跑過來不就是上門打秋風的？”

    徐秀不是北城人，十九年前從外省嫁過來的，她那哥嫂結婚沒來，十七年前老大家閨女滿周歲來了一次，當時說是來看看外甥女。

    老太太冷笑，什么看外甥女？騙鬼呢。親妹子結婚都不來還會看重個外甥女？不就是聽說北城縣醫(yī)院醫(yī)療好，過來看病的。

    她那哥嫂結婚多年，蛋都沒下一個，來檢查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這事兒老大媳婦還以為能瞞過她，當年村里的王大娘帶媳婦兒去縣醫(yī)院把脈，瞅見這兩口子回來就告訴她了。

    老太太打心眼里瞧不起徐秀的娘家人。

    容嵐聽到?jīng)]了動靜，又關上窗戶，上床睡覺，手有一下沒一下拍著女兒后背。

    第20章

    老太太披著單衣，悄摸貼著墻根蹭到堂屋外面的門上趴著，側(cè)耳想聽里面在說什么。

    “大哥，大嫂，你們先喝口水，我去把床鋪一下，我們家老二他們一家子回來了，現(xiàn)在沒有空屋，我把雜物間收拾出來你們對付一晚？”徐秀端了兩杯茶過來，語氣親熱。

    “行。”女人起身接過熱茶，笑容可掬：“咱們自家人用不著講究這么多，沒有提前打招呼就過來本來就挺不好意思了，麻煩你們了妹子妹夫?！?/br>
    徐秀對娘家人向來親厚，小時候她娘就經(jīng)常對她說，你以后嫁了人能依靠的也只有娘家親兄弟，有什么事招呼一聲他們就會立馬跑去給你撐腰。

    因為這句話，她給娘家哥哥貼補了不少錢，現(xiàn)在也沒覺得這話不對。

    徐秀坐下來跟哥嫂聊天，給男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去收拾房間。

    蘇淳沒多想，撓撓頭去了雜物間。

    把東西騰開，搬兩條長凳上面擱一塊床板，就差不多能睡人了。

    蘇淳弄完這些又去房間柜子里抱被褥，半點沒讓媳婦兒沾過手。

    門外的老太太使喚男人使喚慣了，倒也沒覺得有啥不妥，專心聽那姑嫂倆說話。

    她那傻兒子不知道，這是故意把他支開呢，得虧她這個當娘的多留了個心眼。

    “……妹子?！惫?，等蘇淳走了，男人稍微自在了些，搓搓手開口道：“那個你侄子快要結婚了，女方家要的彩禮錢我們還差一些，你看能不能借點錢給哥，過兩年讓你侄子還上?！?/br>
    徐秀見旁邊的大嫂捧著搪瓷杯不吭聲，就知道肯定是是她攛掇的。

    心里冷笑一聲，她平靜道：“哥，如果真是我的侄子這錢我也就出了，不用還。你們在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那里收養(yǎng)一個孩子，七八歲才帶回家，這孩子現(xiàn)在長大了，會不惦記親爹娘？你們還給他娶媳婦兒，以后他跑回去給親爹娘養(yǎng)老不管你怎么辦？”

    “不會吧?！蹦腥擞行﹦訐u：“這孩子平時對我們挺好的呀?！?/br>
    “能不對你們好嗎？從我這拿的錢都貼補給他了吧？這么大還游手好閑，生產(chǎn)隊的工也不去上，全靠著父母過活。”

    徐秀見他松動，趁熱打鐵：“哥，你可得注意點了，當年養(yǎng)這孩子的時候他父母說再也不往來，私底下有沒有接觸你們知道嗎？長點心吧?！?/br>
    男人陷入沉思，女人心里急但是又不好開口。

    門外踮著腳耳朵貼在門板上的老太太完全不敢相信，合著老大媳婦她哥這養(yǎng)的孩子還不是自己的？！

    這茬徐秀可從來沒跟她說過！

    “妹子，嫂子也不問你借多的，就兩百塊錢外加三十斤通用糧票，給女方去點嫁妝，家里添置點家具，這錢遲早還你?！?/br>
    “嫂子，你倒是說得輕巧，”徐秀語氣也不算強硬，她客客氣氣道：“你這一開口就要借我男人一年的工資，我們家里人吃什么？更別說三十斤糧票了，誰能拿出這么多？”

    她手里也不過零零散散有二十幾斤糧票，還都是小叔子他們寄回來的。

    “你沒有，你兩個小叔子有啊?！迸藝@了口氣：“蘇家仨兄弟，你家老大在國營廠上班，老二在部隊，老三科研所，家里兩個老人就靠你照顧?！?/br>
    “你這個做嫂子的問他們借點錢不是什么大事吧？他們的爹娘可都是你在贍養(yǎng)。”

    “是啊妹子，”徐大哥也勸道：“你就幫哥這一次，難道你要眼看著咱們老蘇家斷了香火，你哥以后沒人養(yǎng)老嗎？咱們可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妹，打小我就疼你，有什么吃的都留給你，你可不能這樣對哥啊。”

    徐秀還沒開口說話，老太太怒氣沖沖推開門，罵道：“好啊，有事的時候請你們都不來，今晚大半夜跑上門來，我就知道是來打秋風的?！?/br>
    “你們徐家香火早就斷了！不能生就不能生唄，還去養(yǎng)別人的孩子，你養(yǎng)就養(yǎng)吧，還敢打我家老二老三的主意，真是沒臉沒皮！”

    “忍你們很久了，今天把話撂在這，老大家的要是再敢把我大兒子的錢貼補出去，你們就直接把她帶回娘家！我們蘇家沒有這么吃里扒外的媳婦兒，成天跟哥嫂打算盤算計男人小叔子?！?/br>
    她這連珠炮一樣的話語讓在場的三人都懵了神，徐秀心里也有些慌，她特意把男人支走就是知道哥嫂肯定又是來要錢的，這老太太怎么不聲不響就聽了墻角去了？！

    “娘，不是這樣的……”她再做出往日里那一副溫順的模樣，心思急轉(zhuǎn)：“您剛才也聽到了，我沒有應下這事啊。”

    老太太面色微霽，看著那不吱聲的夫妻倆，冷眼道：“來走親戚可以，借錢免談，看在現(xiàn)在更深露重的份上，就讓你們在這住一晚，明天早點從我眼前消失！”

    說完，又大搖大擺走出堂屋，門被摔得震天響。

    徐秀心頭一跳。

    她那個一向潑辣的大嫂，在老太太這種兇悍的人面前也只有縮著頭當鵪鶉的份。

    蘇家老太太可不是面團捏的，她是真的會提起掃把打人。

    經(jīng)過這么一遭，徐秀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大哥大嫂，你們也聽到了，如果真的為我著想，就別再開口提這件事，不然我只能跟你們一起回去了?！?/br>
    她表面上語氣很黯然，實則心里高興得很，經(jīng)過老太太這么一鬧，可以順理成章不用給錢。

    平時貼補點小錢也就算了，兩百塊錢外加三十斤糧票，她可不覺得她們兄妹的情分值這么多。

    別說她娘的話，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管用。

    徐家哥嫂也沒辦法，說了句有點困，要休息，其實是想私下里再盤算盤算。

    徐秀巴不得，趕緊把他們帶到收拾好的雜物間去了。

    雜物間跟堂屋隔得遠，蘇淳壓根不知道發(fā)生了啥事，還笑憨憨的喊大哥大嫂。

    徐大嫂勉強擠出一個笑，等他們夫妻倆走了，“啪”地甩上門。

    氣呼呼坐在床板上，她看著眼前的男人覺得哪哪兒都不順心：“你看看你這妹子，還有這一家人，壓根沒把我們放在眼里！”

    第21章

    徐大哥心里想的卻是妹子剛才說的話。

    對啊，要是家里這個養(yǎng)子還惦記著親生父母，那他不就是個幫人養(yǎng)兒子娶兒媳婦的冤大頭嗎？

    他心里也有些不爽：“當年要是養(yǎng)了縣醫(yī)院葉醫(yī)生給的那個孩子就不會有這么多事了，還能給家里掙點彩禮，大不了也就是招個上門女婿。”

    “那個孩子什么樣你心里不清楚？渾身青紫一看就是養(yǎng)不活的，出氣多進氣少，晦氣！那個葉醫(yī)生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還說是她妹子的孩子，我當時守在產(chǎn)房外面，那孩子抱出來的時候可不是這短命鬼的樣。”

    徐大嫂嘴里也罵罵咧咧，反正這雜物間偏得很，也不怕人聽見。

    “你什么意思？那孩子不是葉醫(yī)生meimei的？”

    當初他們?nèi)メt(yī)院看病的時候，得知夫妻倆都沒得生，心灰意冷。

    而給他們看診的醫(yī)生卻說可以領養(yǎng)一個孩子。

    夫妻倆頓時燃起希望，但是苦于沒有門路，葉醫(yī)生忽然說她meimei之前生了三個女兒，這一胎恐怕又是個女兒，家里養(yǎng)不起，所以打算生下來就送人。

    徐家大哥大嫂聽到有孩子養(yǎng)，可不管是男還是女的，只想早點帶回家。

    而且剛出生的孩子沒有意識，一直在他們身邊帶大，可不就像是他們親生的一樣嗎？夫妻二人都打算以后就指著這個孩子養(yǎng)老了。

    所以得知葉醫(yī)生的meimei要生孩子的時候，徐大嫂就蹲點在產(chǎn)房外面守了兩個小時，一陣嘹亮的哭聲后，護士把孩子抱了出來去清洗。

    她當時就知道，這孩子肯定身體康健，以后也好帶。

    可等葉醫(yī)生再把孩子抱給她的時候，孩子一點響動沒有，她只以為是睡著了。

    出了醫(yī)院她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孩子好像連呼吸都沒有了。她立馬把毯子翻開看了，全身發(fā)青，后背還有一塊月牙兒似的胎記，跟之前哭聲嘹亮的小孩完全不是同一個。

    怕孩子死在自己手里，她直接扔到醫(yī)院旁邊的大垃圾桶里面了。

    在醫(yī)院對面等的徐大哥見她空手而來，還以為是葉醫(yī)生反悔了，當時就要去找個說法，結果婆娘悄聲跟他說那孩子恐怕不行了。

    夫妻倆怕被人發(fā)現(xiàn)，連夜坐火車回了老家，連聲招呼都沒跟蘇家這邊打。

    后來徐大嫂再想，那葉醫(yī)生的meimei恐怕不是什么家里女兒多養(yǎng)不起，可能是跟別的男人不明不白搞到了一起，發(fā)現(xiàn)懷孕了舍不得打掉，后來生了又后悔把女兒送出去，所以臨時從別的地方弄了個快死的女嬰搪塞她。

    后來她老家有個親戚，家里男孩多養(yǎng)不起，知道她沒孩子問她要不要，就順理成章的養(yǎng)了過來。

    雖然已經(jīng)七八歲了，但好歹是個男孩，而且那邊承諾了不會再聯(lián)系，夫妻倆都算滿意，這些年也盡心盡力培養(yǎng)，沒想到是個爛泥糊不上墻的。

    沒少讓他們cao心。

    可是還能咋辦，就靠著這個兒子養(yǎng)老了，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想著兒子結了婚就該收收心了，夫妻倆連夜過來找妹子借錢。

    哪知道會被蘇家那個惡夜叉聽了墻角去，現(xiàn)在還不知道該咋辦呢。

    徐家大哥大嫂一夜沒睡好，蘇策他們卻是打著呼嚕一夜到天明。

    蘇娉也緩過神來了，一大早就蹲在壓水井旁邊洗漱。

    徐大嫂頂著個熊貓眼，也磨磨蹭蹭起了床。

    “舅媽？您什么時候來的？”蘇蕊看到她有些訝異。

    她屋子靠后，昨晚沒有聽到動靜。

    “就昨天夜里，”徐大嫂瞇眼看她，“我們家蕊蕊越長越好看了嘛?！?/br>
    蘇蕊心中剛歡喜起來，瞥到旁邊身形單薄打水洗臉的女孩，她扯了下嘴角：“還是沒有meimei好看。”

    徐大嫂這才注意到一直沒說話的女孩，這一看就挪不開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