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桃楚，沒有人能聽到神像們在交頭接耳。

    桃楚又看向許春武，許春武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道：“這位觀主，不知那位受傷的道士在哪里？可否出來見一面？”

    無為道長敢對富人擺臉色，也敢對不知從哪里來的女人擺臉色，可不敢對官府?dāng)[臉色，他不情不愿地道：“那位道友受傷了，還在床上養(yǎng)傷，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說與貧道聽。”

    桃楚道：“說給你聽有什么用，難道你能替他頂罪？”

    沒走兩步的衙役頓住腳步，互相對視一眼，這是什么意思？

    無為道長一甩拂塵，直指桃楚：“你你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杜夫人也很在意：“桃大師，您的意思是？”

    桃楚在院子等了等，結(jié)果沒人搭理，她正想著不如自己去抓人比較快，這時有道聲音響起。

    “無為道兄，聽說你找我？”

    一個年輕道士出現(xiàn)在無為道長的身旁，他先向無為道長拜了拜，又向眾人行禮，一副溫和禮貌的模樣。

    無為道長正要同桃楚爭論，哪知旁邊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他驚得后退一步：“明陽，你不正在床上躺著，來這里做什么？”

    明陽正是那個被妖怪抓成重傷，不得不在床上養(yǎng)病的道士。他生得白靜，五官端正，年約二十五。

    聽到無為道長的話，明陽輕輕一笑：“我的傷不礙事，我在房中聽見吵鬧，還想著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正好有道友來告訴我，說院子有人找我，我就來看看?！?/br>
    明陽的目光落在桃楚身上，他微微瞇起眼，又道：“看起來，是這位姑娘要見我？”

    桃楚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不知你能回答么？”

    明陽環(huán)顧四周，笑道：“看起來若是我不想回答也不行了，姑娘請問吧?！?/br>
    桃楚道：“第一個問題，你是不是養(yǎng)了一只猴子？”

    明陽一愣，隨即笑道：“是，小道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只猴子?！?/br>
    明陽話一出，眾人皆嘩然。他們在這里站了那么久，早就打聽清楚今晚發(fā)生了什么事。原來sao擾杜府的不是狐妖，而是猴子，一只猴子闖進杜府，要抓傷為杜蘭若除妖的人，結(jié)果反被打傷，就跑回道觀，結(jié)果猴子死了，犯人一定是在道觀中。明陽說自己養(yǎng)了一只猴子，犯人不是他，還能是誰？

    無為道長急了：“你養(yǎng)有猴子，我怎么沒見過？”

    明陽依舊笑道：“無為道友別急，請聽我說。這位姑娘，我的確是養(yǎng)了一只猴子，但你憑這點就要給我定罪嗎？我想，這鎮(zhèn)里養(yǎng)猴子的人，應(yīng)該不止我一個吧？”

    無為道長想起什么，趕緊道：“對對對，鎮(zhèn)上的馬大臉家、豬大胖家，他們都養(yǎng)了猴子！”

    明陽道：“何況我養(yǎng)的那猴子是個白眼狼，我好吃好喝養(yǎng)了那么久，結(jié)果早就趁我不注意跑了，畜牲就是畜牲，養(yǎng)也養(yǎng)不熟?！?/br>
    無為道長松了口氣：“那就好，我們修行之人，應(yīng)該專心修道，不應(yīng)為這些事情分心?！?/br>
    桃楚道：“第二個問題，大家都說你被妖怪重傷，請問你看清了那妖怪的模樣嗎？”

    明陽略一思索，道：“我是在睡覺中受傷，當(dāng)時夜深天黑，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只感覺腥氣深重，因為當(dāng)時杜小姐的事，我便認(rèn)為是妖邪作祟，沒想到竟是一只猴子。”

    桃楚道：“第三個問題，你是否愛慕杜小姐？”

    桃楚問得坦蕩蕩，其他人聽起來卻是別扭非常。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希望女人溫性純良，保持天真，不應(yīng)談?wù)撆c家庭以外有關(guān)的事，尤其是當(dāng)眾談?wù)搻?，這與常理不符，且有傷風(fēng)化。

    當(dāng)然也有例外，其中一位正是杜蘭若。

    原本她一直斷斷續(xù)續(xù)的在咳嗽，聽到桃楚的問題，她用力忍住喉嚨發(fā)癢的感覺，屏住了呼吸，下意識緊緊盯住明陽，一點也沒有感到羞恥姿態(tài)。

    若是以前，杜蘭若聽到這類問題，一定會按照別人教的那樣回避，可在經(jīng)過這么多天的折磨后，她已經(jīng)完全不在乎什么道理風(fēng)俗了，如果誰認(rèn)為她一定要表現(xiàn)羞恥，說不定她會和那人拼命！現(xiàn)在她只想抓住sao擾她的人！

    明陽聽到問題后一愣，他下意識看向杜蘭若。杜蘭若目光灼灼，也在看著他。

    明陽幾乎是逃避似的側(cè)過臉，他微微一笑：“杜小姐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馥比仙，聽說有許多年輕人想入贅杜家。我是道士，身在紅塵內(nèi)，心在俗世外，紅塵俗世皆是浮云。”

    這道士真狡猾，說了這么多，卻沒有正面回答桃楚的問題，蘇辭剛要開口與他辯論，桃楚阻止了她。

    桃楚道：“第四個問題，派猴子sao擾杜小姐的是不是你？”

    明陽沒有遲疑：“不是。這位姑娘，你問了我四個問題，我都回答你了，那么，我是否也能問你些問題？”

    桃楚想也不想，道：“你問吧?！?/br>
    第40章

    明陽從容不迫地道：“我曾養(yǎng)過一只猴子, 但那是因為那猴子受傷，我云游四方時遇到, 彼時見它可憐, 因此收留它，姑娘難道要憑這點判定sao擾杜家的猴子就是我養(yǎng)過的那只？你問無為道長便可知道，我在青云觀住下時, 身邊并沒有帶什么猴子。一只猴子闖進青云觀，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青云觀的后山密林叢生，即使是平日也會有猴子出現(xiàn)在觀中, 也許那猴子不是來青云觀，而是要回后山去罷了，那猴子不是死在道觀的后面嗎？這位姑娘說了，是她先打傷那猴子，也許她不小心失了力道, 猴子在跑回后山時支撐不住死了。”

    無為道長附和道：“對對對，后山的猴子的確是喜歡跑到本觀偷東西吃?！?/br>
    蘇辭敏銳地抓住他話中的漏洞：“桃楚，你不是說那猴子是被人扭斷脖子嗎？”

    明陽的臉上露出一絲憐憫：“你們帶人夜闖青云觀，一而再，再而三，僅憑我承認(rèn)從前因善心養(yǎng)過一只猴子就斷定派猴子sao擾杜家的人是我，手里可拿得出真憑實據(jù)？不然, 捉妖不是這么個捉法, 斷案也不是這么個斷法。姑娘, 你可否回答我的疑問？否則不僅是青云觀不依, 流水鎮(zhèn)的百姓也不依, 兩位大人更不依！”

    不明真相來青云觀湊熱鬧的人聽到明陽道長的話, 個個義憤填膺, 他們認(rèn)為杜氏婦夫疾病亂投醫(yī)，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個女人妖言惑眾，欺騙杜家，還詆毀青云觀！

    站在中間的兩位衙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處理，他們想抓這冒充大師的女人回去，可對方看起來好像是朝廷忠臣的朋友，兩位衙役對視一眼，打算還是先抓住桃楚，平息民怨，只不過抓捕的手段可以溫和些。

    “姑娘，得罪了?！?/br>
    可桃楚像一陣風(fēng)，眨眼便遠(yuǎn)離他們。兩個衙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一道平淡的聲音。

    “如果你活得足夠久，有時候很容易分辨出謊言?！?/br>
    他們急急忙忙抬頭看去，只見桃楚的身后，是無數(shù)道若隱若現(xiàn)的影子。誰也說不清那影子到底是什么顏色，最重要的是，那奇異的影子中，若隱若現(xiàn)出現(xiàn)一張張臉，或笑或嗔，或怒或喜。

    那分明是王母、三清四御、真武大帝等諸位神祇的臉！

    “神仙顯靈啦！”

    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第一個人下拜了，接著第二、第三個下拜……在后面看不清楚、聽不明白的人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也慌忙跟著下拜，他們聽到一陣嘲弄的聲音。

    “他狡辯！他撒謊！”

    “我明明聽到他說要得到杜小姐！”

    “可怕的人類，可怕的人類！”

    那些臉在煙霧之中變化來變化去，說的話卻一字不差地傳到眾人的耳朵里。這群影子在平常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在眾人的面前，眼下他們好不容易被人看見，個個都樂壞了，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哎，那不是前天來求神的，說鄰居家的小孩學(xué)習(xí)太好，要是生個病什么的就好了？”

    “那不是說老婆和小妾進門都好幾年了，肚子還沒動靜，是不是他有問題的那個？”

    “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驚疑不定，一齊看向明陽。

    也有被說中的人，此時更是對明陽咬牙切齒。有人大聲道：“肯定是你做了虧心事，連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明陽的臉一下變得慘白：“這哪里是神仙？分明是你裝神弄鬼弄出來的東西！”

    桃楚伸手一指：“是么？那墻上的猴子正找你呢！”

    明陽下意識地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當(dāng)即退后了幾步。

    那是一只在墻上匍匐尋找什么的猴子！

    “唧唧——”

    隨著桃楚的指認(rèn)，猴子突然停住動作，它發(fā)現(xiàn)了明陽，臉上浮起詭異的笑，那道白墻離明陽還遠(yuǎn)，卻依然吼叫著徑直朝他飛撲過來！

    “滾開！滾開！”

    明陽沒有了最初溫和有禮的模樣，他隨手抄起木板抵擋猴子的攻擊，那猴子的尖牙瞬間咬碎木板，眼看就要瞄準(zhǔn)他的喉嚨。

    可意外發(fā)生了。

    道觀中無端起了狂風(fēng)，以明陽為中心出現(xiàn)的狂風(fēng)將神像吹得東歪西倒，將銅鼎的香灰吹到了夜空，將眾人吹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杜蘭若也被風(fēng)吹得睜不開眼睛，她彎下腰，想要抓住什么扶穩(wěn)身子，一只手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不由分說抓住她！

    杜蘭若毛骨悚然，那不是娘親的手，也不是丫鬟、奶娘的手，那是男人的手！粗糙、野蠻、沒有一點羞恥之心！

    但就在那手要抓到她時，她手上的那只金鐲迸發(fā)萬丈光芒，變化出千絲萬縷的金線，金線仿佛有生命般緊緊纏住那只手，接著是那人的手臂、身體，還有臉！

    順著金線，杜蘭若看清要抓住她的人是明陽！

    “蘭若，你沒事吧？”狂風(fēng)漸弱，杜氏夫婦立馬沖過來抓住女兒，他們的女兒身子一直不好，這狂風(fēng)能將人吹得動彈不得，還不知女兒會被吹成什么樣。

    杜蘭若驚魂未定，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娘，爹，你們看！剛才大風(fēng)，就是他要過來抓我，幸好有金鐲救我！”

    一個被金線纏繞成巨繭的人躺在地上，他身上的猴子沒了。

    他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目不能視，不停在地上掙扎，但無論是誰都認(rèn)識他。

    杜夫人氣得七竅生煙：“好你個青云觀！我家每年都捐那么多香油錢給你們青云觀，你這觀主倒好，竟然派人來害我家女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今天不拆了你這青云觀，我跟你姓！”

    無為道長才從狂風(fēng)中清醒過來，又聽見杜夫人的話，連連道：“夫人，杜夫人，我們青云觀清清白白，可從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他他他……這個人前兩個月路過本觀，說是云游四方的道士，打算在本鎮(zhèn)暫作歇息，俗話說，天下道友是一家，貧道見他同為道友，又十分誠心，這才發(fā)善心留他暫住，哪想到竟然是個匪人！”

    桃楚走到明陽身邊，彎腰在他身上搜尋了一陣，找出一把團扇。那扇子的模樣，若是混在一堆扇子中，誰也不會注意到這把。

    “找到了，天狗扇?！?/br>
    桃楚把團扇塞進衣袖里，手輕輕一揮，金線從明陽的臉上消失。

    “說，你身上怎么會有天狗扇？”

    明陽瞪著眼，道：“什么天狗扇，沒聽說過。”

    桃楚道：“天狗扇能招風(fēng)，是天狗一族的寶貝，一般都在族長的手中，你是怎么得到的？”

    明陽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突然大聲道：“你快放了我！不然小心我的天狗族人前來尋我，替我報仇。你要是放了我，我就當(dāng)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過?！?/br>
    杜夫人厭惡地看著明陽：“桃大師，千萬不能放過他，這妖人心思歹毒，若是放了，還不知道要怎么禍害我的女兒！”

    明陽嘿嘿一笑：“我看上你的女兒，是你們家的福氣?！?/br>
    杜夫人想撕了他那張嘴，但又擔(dān)心他有另外手段，不由得恨恨瞪了他一眼。

    明陽不僅不生氣，反而認(rèn)為這是對他的肯定，大笑道：“聽到?jīng)]，你們還不趕快放了我？啊——”

    “放了你？做夢去吧！”

    一把長劍直接割斷了明陽的耳朵，他痛得連連大叫，除了杜家人都在心里拍手叫好，其他人心驚這突然冒出來的女人竟如此狠毒，不由得離她遠(yuǎn)了些。

    割掉明陽耳朵的女人是陸子怡，她笑得很開心：“再油嘴滑舌，不說實話，我就把你的另一只耳朵也割掉！快點把你的罪行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明陽已經(jīng)沒了方才的虛張聲勢，原本他以為依靠鬼神之說可以糊弄這些人，可身上傳來的劇痛讓他不得不選擇老實。

    明陽云游四方，無意間路過流水鎮(zhèn)，便打算在青云觀待上一陣。他捐了一些銀票給觀主無為道長，對方就痛快同意了。明陽的確養(yǎng)有一只猴子，但那猴子沒等他進青云觀，便跑進后山去找母猴了，因此其他道士并不知道他養(yǎng)有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