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一般沉不住氣。

    其實(shí)小年糕跟施見青很像。

    從小，施探微就知道，她藏不住心事，喜惡都直白地寫在臉上。

    但是竟然為了旁人的三言兩語, 露出那么難過的表情……

    施探微有些漠然地想, 明明只需要感受他就好了。

    明明只需要因他一人落淚、只需要感受他的心情。

    為什么，要在乎毫不相干的人呢？

    “小年糕因?yàn)樗鷼?，”他眉眼不自覺籠上了沉郁，握住少女的下巴，緩緩在那細(xì)嫩肌膚上摩挲。

    他的眸色濃而暗，“那么，方才主動親吻我, 是真心的嗎？”

    是真心的, 還是想從這張與施見青一模一樣的臉上。

    看到某些不一樣的表情，尋求被言語刺傷的安慰呢？

    如果是后者……

    遲遲看著施探微的表情, 愣住了。

    好像不久前在施見青的身上, 也出現(xiàn)過類似的情緒。

    “探微哥哥……你怎么了？我當(dāng)然是真心的呀?！?/br>
    遲遲茫然地看著他，她主動親吻他, 當(dāng)然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

    探微哥哥那么好, 跟他在一起就感到安心, 所以她想親就親了, 就是這么簡單。

    施探微抿唇，仿佛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他捧起她的臉頰，微涼指腹擦過她紅.腫的唇瓣，力氣有些重。

    他想說，為什么要在意旁人？

    眼里心里只有他一個不就行了嗎？

    這些字句在唇齒間碾過，又化為了溫和的嘆息。

    “或許，你有沒有想過，”施探微笑道，“我并不像你認(rèn)為的那么溫柔無害，我可能……不是什么好人呢。”

    他眉眼彎彎，灰綠色的瞳仁中滌蕩著溫柔。

    遲遲看得有些恍神，怎么會呢？小和尚一直都很好呀。

    只是來不及細(xì)想他這番話的含義，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

    “年遲遲，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br>
    施見青語帶威脅，似乎她再不開門就要抬腳踹了。

    按照他的秉性，還真有可能這么做。

    遲遲一個激靈，真是美色惑人，差點(diǎn)把他給忘了！

    連忙躲開了施探微的懷抱，那只修長的手落了空，少年的周身莫名一寒。

    遲遲注意力全在門外，硬著頭皮應(yīng)付道：

    “廣陵王殿下，若我記得不錯，你之前應(yīng)承過我什么？你可知這般在房外喧嘩，會給我惹來多少麻煩?！?/br>
    施見青道：“我一路行來十分小心，這里四周也沒什么人看著，你大可放心?！?/br>
    “……”

    怎么說得像是私會一樣。

    遲遲心驚rou跳，下意識看了施探微一眼。只見他面色平和，唇角微勾，似乎也在專注地傾聽。

    施見青似乎也跟她想到了一處，耳垂泛紅，手指緊緊扣在了一起，冷著聲道：“我沒有旁的想法，只是想當(dāng)面同你致歉?！?/br>
    他又想到方才大庭廣眾下，她跟皇兄的親昵，心臟冰冷幾分，淡淡的澀痛，夾雜著一絲說不明的不甘。

    “難道……是因?yàn)槟阒幸饬嘶市?，就打算故意疏遠(yuǎn)于我嗎？”

    遲遲蜷縮了一下手指，心想，就算我不中意你哥哥，也不敢再招惹你了，廣陵王殿下。

    “可……我只想與你做朋友?！?/br>
    門外，少年以退為進(jìn)，烏黑的發(fā)絲垂落額前，“你連一個認(rèn)錯的機(jī)會都不愿給我嗎？”

    遲遲剛歇下去的火氣又被他挑起來了。

    “朋友？”她怒目圓睜，“可你明明就對我抱有偏見。你一直打從心底里覺得，我是個拖油瓶，麻煩精?！?/br>
    雖然她不是什么頂頂聰慧之人，卻也是明白事理的。

    她想同去歸云嶺，即便其中有探微哥哥的緣故，更多的原因則是想盡一份力，不讓更多女子受難了。

    探微哥哥全然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可這個口口聲聲要跟她重歸于好、想要跟她做朋友的人，卻一直拿她當(dāng)成只會添亂的笨蛋。

    想到這里，遲遲就來氣，虧她還覺得他本性不壞呢！真是瞎了眼了。

    施見青默了一會兒，“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br>
    “那你是什么意思?！?/br>
    “我……”施見青呼吸一輕，低沉地吐出幾個字，“我只是不愿你涉險?！?/br>
    “……”

    遲遲驀地抬頭，撞上了施探微的視線。盡管她也不知為何要去看這個少年。

    他與她視線相接，眼眸微瞇，勾著唇角無聲吐出幾個字，那口型分明是，聽下去。

    遲遲沒來由覺得有點(diǎn)悚然，明明之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總覺得少年的平靜之下，隱隱壓抑著什么很可怕的東西。

    施見青果然說了下去。他不知為何有些結(jié)巴，“你，你沒聽那個姓崔的說么，派去的人無一生還。這樣的驚天大案，自有官兵縣衙來處理，何需你一個小女娘沖在前頭。”

    稀奇。

    廣陵王會說人話了。

    “探微哥哥去得，為何我去不得，”遲遲心平氣和，“說到底你就是覺得我沒用?！?/br>
    少女悶悶的嗓音聽得施見青有些心疼，他怎么會覺得她沒用呢？

    時常在他夢里浮現(xiàn)的，都是她狡黠靈動的模樣，生氣的、哭泣的、高興的模樣。

    那股想要見她的沖動愈發(fā)濃烈，他忍不住摳起了門框上的雕花，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

    “沒有的。沒有那樣覺得?！彼砂桶偷卣f，頭一次埋怨起自己嘴巴笨，不像皇兄一般會哄人。

    以往哪個女子不是眼巴巴地貼上來，何需廣陵王低聲下氣？

    唯有她。也唯有她，能讓他甘之如飴。

    “本王沒有覺得你無用。在本王心中，你是最特別的女孩子?！?/br>
    此時此刻，施見青腦海里都是那張淚光盈盈的小臉。

    她哭起來時眼角鼻尖染上紅，像極那只被他養(yǎng)大，碰一碰就會渾身泛粉的小魚兒，讓他心臟酸軟得不像話。

    一想到她可能會難過得蒙在枕頭里，偷偷抹眼淚的樣子，施見青覺得心也揪起來了。

    這一刻他覺得，只要她肯見自己一面，別再這般冷冰冰的，把他拒之門外，讓他做什么都可以。

    就在他說完“特別”兩個字后，遲遲驀地感覺氣氛緊繃成了一根弦。

    饒是遲鈍如她，也察覺到了不對……然后她眼睜睜看著，施探微緩緩抬步，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門口，微俯下身，似乎想聽得更加清楚些。

    遲遲下意識地制止門外的人：

    “殿下您別說了！”

    “不，我要說?！甭牭剿穆曇簦┮娗喾路鹗艿搅斯奈枰话悖惓５膱远?，“我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感覺。即便是在宮里，我也覺得周圍的事物像是一潭死水，毫無新鮮……一切都是在遇到你之后才有了改變?！?/br>
    “自從遇到了你，我第一次體會到想要保護(hù)什么的心情。也第一次知道，原來光是跟一個人靜靜地待在一起，也可以那樣開心?！?/br>
    他笨拙地傳達(dá)著心意。一個十七歲少年青澀又炙熱的心意。

    盡管不合時宜，可是沖動還是超越了理智。

    聽著這番話，遲遲不免想到狩獵時，他帶她去看小魚旺財。

    那個少年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熱烈而開懷地大笑。

    她還想起他說“沒有人選擇我”，那眼角帶淚、委屈可憐、如同被遺棄的小犬的表情。

    其實(shí)，自打認(rèn)識施見青以來，她就感覺他身上有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陰郁，把他包裹在里面，好像一直都沒走出來過。

    但是，就在他開懷大笑的那個瞬間，她是真的看見了他掩藏的，熾熱而耀眼的真性。

    遲遲并沒有因?yàn)檫@番話而動容，而是若有所思地想。

    或許他跟探微哥哥一樣，都經(jīng)歷過一些不可告人的隱秘與傷痛。方才造就了他的性情。

    或許就是那次反王之禍。

    只是，哥哥受到了很好的療愈，早已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弟弟卻永遠(yuǎn)困在了過往……

    正這么想著，她對施見青隨意沖自己發(fā)火的怨氣也消減了許多。

    畢竟是探微哥哥的親弟弟，這點(diǎn)面子還是要給的。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剛想委婉勸人先行離去，她不打算跟他計較了，就看見施探微雪白的衣袖一揚(yáng)，唰地一下把門拉開。

    “……”

    “……”

    “……”

    正沉浸在真情流露中的少年猛地被打斷，石化在了當(dāng)場。

    他望著面前的兄長，從最初的愕然，轉(zhuǎn)為陰冷，俊臉上五彩紛呈。

    遲遲的腳趾狠狠蜷縮，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