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遲 第65節(jié)
他恨極,提起刀便沖了過來。 然而他的刀尖還沒有碰到黑衣少年,就被兩根雪白修長的手指夾住。 一瞬間,眾人屏住了呼吸。 原本以為那英雄救美的黑衣郎君已是世所難尋,沒想到還有這白衣郎君。 列松如翠,郎艷獨絕,那是怎樣的一個少年,白衣如雪,笑容可掬,掩盡日月之光。 他垂眼看著陸全,卻是對著那黑衣少年說話,“見青,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犯下惡行者,自有律法懲治。你怎能隨意出手傷人?”他責(zé)備道。 灰綠色的眼眸中含著溫潤的笑意,卻莫名讓陸全一陣膽寒。 此時,一個黃衣少女,從白衣少年的身后探出腦袋,糯糯道: “那該怎么罰?” 施見青挽起個劍花,擦去上面的血,吹了吹,滿不在乎道,“千刀萬剮。” 陸全回過神來,破口大罵: “你們這些賤民,找死!來人啊,抓住他們,快給老子抓住他們!” 衙役們顧不得發(fā)愣,立刻一擁而上,卻哪里是施見青的對手。沒一會兒,全都倒在地上哀嚎。 施見青頗有些新奇地看著一臉悚然的陸全,一向是他視旁人為賤民,被人這般痛罵還是第一次。 他蹲下來,輕輕拍上陸全肩膀,陸全只覺肩胛骨一陣劇痛,竟是被他用巧力捏碎。 “真是臭不可聞,” 少年捂住口鼻,聲線壓低,眼神玩味,“本王非拔了你的舌頭不可?!?/br> 施見青正愁滿腔怒火無處宣泄,這陸全撞到他手里,也是倒霉。 陸全卻是驚怖欲絕。 本、本王? 他緩緩轉(zhuǎn)動眼珠,對上黑衣少年惡毒的笑容。 “殿、殿下……” 那、那個與他生得一模一樣的白衣少年…… 想到之前他說的那句就算皇帝來了,也不放在眼里。 仿佛被抽走了骨頭,陸全爛泥般癱軟在地。 眾人只看著,方才還不可一世的陸衙役青白著臉,身下緩緩流出水漬,一股尿sao味蔓延。 徐六娘暗暗心驚。 這兩個少年……究竟是什么來歷?竟讓這個陸全怕成這副鬼樣子?! _ 崔元清匆匆趕回縣衙,便看見明堂之中,立著一道修長的背影。白衣如雪,仿佛籠罩了一層微光。 旁邊的官帽椅上,坐著一位黑衣少年,衣襟袖口繡著血紅的朱雀紋,正端著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一個黃衣少女坐在他旁邊,小手拈著糕點,吃得一臉滿足。 崔元清將目光重新放到那白色的背影上。 他一抹額頭上的冷汗,整整衣冠,跪了下來。 “小臣拜見官家。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崔元清這輩子都沒這般恐懼過。 聽完手下的描述,他真恨不得將陸全拖出去亂棍打死。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凈給他惹事! 空氣陷入死寂,落針可聞,崔元清大氣不敢出。 偶爾響起少女吃完點心,輕拍手上碎屑的聲音。 “崔元清?!?/br> 有人開口,嗓音清潤:“朕途經(jīng)此處,聽聞了一樁怪事?!?/br> “在你轄區(qū)境內(nèi),屢屢發(fā)生新嫁娘被掠一案,官府卻不予追查?!?/br> “崔大人,朕要一個說法。” 遲遲撐著臉,那些犯案之人的目標(biāo)出奇一致,都是尚未完婚的新婚娘子。 據(jù)那老嫗描述,她年紀(jì)輕輕就守了寡,二丫是她唯一的女兒。 她們所在的村莊雖然窮苦潦倒,但鄰里鄉(xiāng)親之間的關(guān)系還算和睦。 村與村相隔甚遠,想到鄰村去,要走上很遠的路。 女大當(dāng)嫁,二丫及笄那日,二丫娘四處奔走托人說媒,跟鄰村的人家定了一門親事,雙方都很滿意。 然而半個月前,也就是二丫出嫁那一天,明明挑著最安全的那條路出行,還是慘遭劫掠。 村里人趕到現(xiàn)場時,地面一滴血也不見,財物和新娘子都不翼而飛,竟如見了鬼一般。 二丫娘初聞噩耗,幾乎暈死過去。 村民都勸她節(jié)哀順變,二丫許是遭遇了山匪,這新娘被擄走,清白和性命還能剩下什么? 母女倆一輩子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二丫娘更是從不招惹是非。 她想不明白,為何女兒會遇到這種事? 她咽不下這口氣,拖著衰老的殘軀,一路乞討而來,就是要討一個公道。 遲遲也與娘親相依為命過,她理解老嫗的心情,換作是她出了意外,娘親也會豁出一切。 她心臟酸澀,打水來幫二丫娘擦凈臉頰,目前為止,她所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除此之外,二丫娘還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 當(dāng)初護送二丫出嫁的那幾個村夫,過了幾天都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二丫娘向他們詢問那日發(fā)生的事,他們卻是一臉茫然,完全不記得當(dāng)天都發(fā)生了什么。 實在是太奇怪了。 …… 崔元清顫聲:“小臣罪該萬死……” 少年轉(zhuǎn)過身來,垂下眼眸。他聲音溫和,卻透著無形的威壓: “崔元清,朕記得,你是宣和四年的探花郎?” 宣和乃是先帝的年號。 頓時,崔元清的眼前抹過一片金碧輝煌。 先帝病重,殿試由監(jiān)國太子主持,那道清潤優(yōu)雅的嗓音猶在耳畔。 “崔氏七郎,潔己自修,與人不茍,今點為探花郎。望你今后克承清白之風(fēng),嘉茲報政,為君分憂,為民謀福?!?/br> 太后出身崔家。他是崔氏旁支一事,更不敢在皇帝面前提及。 此時此刻,崔元清就連汗也不敢擦了,將烏紗帽脫了下來,放在一旁。 而后深深叩首。 “小臣失職,罪該萬死。但此事疑點頗多,還請官家容小臣回稟?!?/br> “這擄掠新娘之事,兩年前便屢屢發(fā)生,已經(jīng)累積犯下十五樁,全都記錄在冊。有幾樁確是山匪所犯,小臣都妥善處理,但,根據(jù)卷宗以及案情的相似度,小臣懷疑,其余九樁有掠賣的嫌隙……小臣接到報案,不是沒有派兵整治過,卻都收效甚微?!?/br> “那歸云嶺與大燕劃江而治,一向是紛爭不斷之地。盜賊橫行、山匪猖獗,我等實在是鞭長莫及。方圓百里……也就小臣一位父母官?!?/br> “小臣也曾上書帝京,尋求幫助,卻不知為何都石沉大?!切〕紵o能,請官家降罪!” 說罷,他重重磕了一個頭,那聲兒聽得遲遲都覺得疼。 施探微摩挲著玉戒,不語。 施見青皺眉道,“你是說,有人不想讓上面知道這件事?” 其實不用他說,也早就分明了,朝中有人在暗暗包庇這些滔天罪行。 施探微淡淡道:“朕本以為踐祚以來,不說海晏河清,也算治下太平。不想,還有此等藐視王法之事發(fā)生。終是朕耳目閉塞……” 他雙目微闔,長長嘆出一口氣。 新帝登基以后,曾修改律法,對于掠賣婦孺的罪行,處置極重。 凡掠賣婦女與孩童者,與其同黨要受車裂之刑。所謂車裂,便是五馬分尸,是極殘忍的刑罰。 沒想到竟還有人頂風(fēng)犯案…… 施見青挑眉,“不知皇兄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施探微睜眼,“朕會親自前往歸云嶺,查明真相?!?/br> “官家三思,”崔元清啞聲道,“小臣所派武人數(shù)百名,全都被殺,無一生還,可見兇險萬分。官家龍體貴重,怎可以身犯險?” “探微哥哥?!?/br> 遲遲站在他面前,“我想跟你一起去。” 施探微還沒開口,施見青就冷笑道:“你去添什么亂?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沒的被人拐走了,還要皇兄去救?!?/br> 他話說得難聽,卻是事實。 遲遲卻看著施探微,執(zhí)拗道:“娘親同我說過這些掠賣之事,還有那些掠賣人常用的手段,我應(yīng)該可以幫得上忙?!?/br> 想到二丫娘那雙滿是淚水的眼睛,她就于心不忍,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也忍不住想,要是二丫還活著就好了…… 把她帶回來,跟她的娘親團聚。 看著少女眼中的星光,施探微沉吟著,摸了摸她的腦袋,“好?!?/br> 他彎著眼睛,好像永遠都會這般包容。 施見青皺起眉頭,“皇兄。此行兇險,不若先去尋玉衡公子,再派重兵……” “到那時就晚了!”遲遲忍無可忍,看向施見青,眼圈都紅了,“難道要等著再有一個新娘失蹤嗎?失去清白,乃至性命嗎?再有一個二丫娘,走上千里萬里,腳都走廢了,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跪在地上痛哭嗎?你可以不看不管,我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