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遲 第29節(jié)
原來他都知道! 他竟都知道…… 覓藍一下子癱軟在地,難以形容此刻心底的感受。 她苦心維持的一切在他眼里,原來只是假象而已嗎? 他早就看破了一切,卻為何什么也沒有說? 半個月前,太后原本有意將白芷賜給皇帝為妃,卻因其又與廣陵王糾纏不休,而心生厭惡將其貶謫。 但此事……唯有覓藍知曉真相。 那日,乃是她與廣陵王私會,被人看見告發(fā)到太后跟前,但那人并未看清女方的臉孔。 但素日里能接觸到親王的…… 也就只有太后身邊最親近的兩個女官。 不是她,便是白芷。 正當她害怕得不知所措之際,是白芷出面,頂下了這個罪名。 原本這樣的重罪落到自己頭上,會要了性命的……然而白芷向來行事穩(wěn)妥,深得太后喜愛,出了這樣的事,太后也只是將她貶謫而已,隨時都有再起復(fù)的可能。 可是覓藍沒有想到這些事情,皇帝竟然全都看在眼里! 難堪、羞.恥、悔恨種種滋味夾雜,五味雜陳,覓藍忍不住紅著眼開口。 “可官家不也一樣,對白jiejie只有利用?” 她咬緊牙關(guān),一字一句道,“白jiejie對官家有情,奴婢不信官家絲毫未覺,可官家依舊任意差遣,使之作為您的內(nèi)應(yīng),背叛了太后娘娘?!?/br> 白芷行事縝密,但一向與她無話不談,想知道這些并不難。 知曉這些事的時候,覓藍不無吃驚,她沒有想到太后與官家表面上母慈子孝,原來私底下竟然互相防范到了這種地步。 只是,前有白芷,如今,又有那名宮女,為何不能是她? 覓藍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忽有簌簌之聲響起,雪白衣袖輕拂,那清新的松香剎那間充斥四周,使人如同走入了密林深處,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繡著金色龍紋的白靴停在眼前,她聽見少年冷漠的聲音。 “是,她是對朕有情?!?/br> “可那又如何呢?” “情之一字,對朕對她,從來都不是首選,這一點她比你拎得清?!?/br> “朕是天子。天下之人,都是朕的子民,你是,白芷亦是,從來不存在什么區(qū)別。朕用她,不過是因她通曉大局,用得格外順手。朕亦許給了與之價值相配的東西?!?/br> “你呢?” 他溫柔地問道,“你想要皇后之位,又拿什么來換?” “奴婢……奴婢……” 覓藍強忍著不讓眼淚墜下,“奴婢自幼傾慕官家,愿意為官家付出一切,乃至性命。” 她抬起頭來。 少年那雙灰綠色的瞳眸溫柔依舊,卻又是那么地淡漠無情。 “你太天真?!?/br> 施探微輕輕搖頭,“皇后是朕的妻,亦是國母,并不是單靠誰的私情就能決定?!?/br> “皇后之位,朕自有定奪?!?/br> “退下?!?/br> 覓藍不禁淚盈于睫。 即便是為他盡心竭力的白芷蒙冤落難,都不能打動這個少年一分一毫,更何況她呢? 覓藍極不甘心,她喃喃喚了一聲官家,模糊地問道: “您當真……無情嗎?” “您當真不會有所愛嗎?” “您就永遠不會有……求而不得的那一天嗎?” “不會?!?/br> 他回答得漫不經(jīng)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會出現(xiàn)一毫一厘的差錯。 第21章 并非無情 慈安宮。 “你今日去見了皇帝。”太后崔氏蛾眉輕蹙,寒聲道,“覓藍,你與白芷都是哀家一力調(diào).教。白芷犯了錯,就要付出代價,至于你,哀家也要勸你安守本分,莫步了你白jiejie的后塵?!?/br> “是?!币捤{恭順回道,“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余生只愿侍候在太后身側(cè)?!?/br> 崔太后面色未變,不知是否相信了她這番說辭。 倒是身旁嬤嬤笑道: “太后娘娘多慮了,官家為國事殫精竭慮,怎會耽于兒女私情?” 太后搖頭道,“不見得。” “你瞧瞧他跟白芷,”太后的語氣里滿是不悅,“哀家不想皇帝還是個情種,上回從哀家這里出去便昏迷不醒,堂堂天子為一女子守身如玉?這像什么話!” “也許……并非是對白女官用情的緣故,”嬤嬤察言觀色道,“官家曾在廟宇修行,在這些事上許是受了影響。屆時請幾個溫柔小意的開導(dǎo)開導(dǎo),大約也就成了。” 太后嘆道:“哀家是怕發(fā)生與從前一樣的事!” “從前?” 就連覓藍也集中了注意力,揉捏太后肩膀的力道微松。 太后沉吟片刻,似乎陷入了回憶,她緩聲道: “哀家記得,那是皇帝七歲的時候。那時他還是太子,回宮不滿一年就離開了哀家與先帝身邊,去到菩提寺中修行?!?/br> “哀家與先帝思念太子,便微服出巡,到他所在的廟宇看望于他?!?/br> “那孩子……” 春光明媚的時節(jié),小小少年一襲青灰色的柔軟僧袍,坐在樹下看書。 若非那頂灰不溜秋的僧帽,還以為是哪家的貴公子。 他的脖子上掛著一串佛珠。 佛珠是玉白之色,顆顆圓潤分明,墜在胸前。 獨坐靜默,偶爾有沙沙的翻頁聲響起。 偶爾,他抬眼一望。 又慢吞吞落回書頁之上。 忽然,有人扣響門環(huán)。 不緊不慢,如同雨打芭蕉,聲聲分明。 小小少年恍若未聞,依舊專心看書,一雙灰綠色眼眸沉靜如冰。 “吱呀”一聲。 門扉被人緩緩打開一線。 原來,那門從未闔上,像是特意為誰留著。 一襲嫩黃色衫裙的小姑娘,悄悄從門縫溜了進來。 她細瘦的臂彎上挎著一個大大的籃子,乃是篾竹條編制,沉沉壓在身上,與嬌小玲瓏的身子相比起來極不相稱。 方才他時不時看向門口,原來就是在等這個小姑娘。 等人到了,他卻又垂下眸子,一言不發(fā)地默默讀書。 那小姑娘從籃子中拿出了一碟又一碟吃食。 紅燒蹄髈、荷葉燒雞、清蒸鱸魚、小籠包,崔氏看著看著還以為,她是給兒子送吃食的奴仆。 誰知那小姑娘自己盤著腿,坐在一邊吃了起來。 而那少年則繼續(xù)念書。 她吃著還不安分,時不時吧唧一下嘴??吹么奘蠠┰瓴灰?,心想自家兒子最重規(guī)矩,也該把她趕走了吧? 卻始終沒有動靜。 兩個人意外和諧地相處著。 “你這么瘦??上н€不能吃rou,真怕你哪天就餓死了?!?/br> 小姑娘奶聲奶氣,指了指籃子里的東西,“喏,我娘給你做了桂花釀和蕎麥饅頭,你記得吃啊?!?/br> 她嘰嘰喳喳、比比劃劃,吃完東西一抹嘴,還不安分,隨手從一旁的樹上摘了一朵花兒,戴在了他的耳邊。 她捧著臉望著面前戴著花兒的小和尚,笑得甜甜的,小嘴一張一合,不知都在絮叨些什么。 少年永遠都只是一副表情,他抬起眼簾,不怒,也不笑,只是淡淡地望著她。 崔氏也知道自家這個兒子自幼聰慧至極,只是臉上很少出現(xiàn)多余的神情,連開懷大笑都不曾有過。 然后,她看見那小姑娘伸出手,捏住了他的嘴角。 絲毫不顧力道,往兩旁拉扯,做出一個似乎是笑的表情,看得崔氏惱火不已。 “真是沒規(guī)沒矩?!?/br> 她忍不住低聲斥責。 先在崔氏的想象中,與兒子交好的女子,應(yīng)當都是世家女,禮儀規(guī)矩都是極好,哪里是這樣一個粗俗的野丫頭配接近的?她定會帶壞自己這個完美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