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遲 第12節(jié)
“這個,送給你?!?/br> 一個淡藍色的香囊。 布料平平無奇,繡花也平平無奇,看不大出是女子用的東西。 “里面是蕎麥花,娘親同我說過,蕎麥花是送給心上人的花。” 救命啊她都在說什么啊。 遲遲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少年卻很淡定地把香囊給接了過去。 他心想,莫非是傳聞中的定情信物? 有夠俗氣的。 “嗯?!?/br> 看不出具體的喜惡,他隨手把香囊收進了袖子里,也沒再說別的,三步并兩步走到冬兒倒下的地方,揪著她的衣領(lǐng)翻窗出去了,就跟上回揪著遲遲的衣領(lǐng)出膳房一模一樣。 身姿利落瀟灑,毫不拖泥帶水。 用稍微文雅點的詞形容就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遲遲看著看著就覺得,喜歡他,好像也不是一件壞事。 …… 覓藍嗅到一股特別的香氣,不太像是廣陵王平日里會熏的香,分明更偏向于女子身上的香氣。 她面上不顯,心中卻是一沉。 上次他說他并不是非她不可,回去越想便越是難安。 官家那邊暫時沒有什么眉目,廣陵王這一頭便不能輕易放手。 她面上不動聲色,只是俯身靠近,把食盒打開,都是施見青喜好的菜色,畢竟交好了十多年,她對他的喜好早就了如指掌。 施見青得了新的奇巧機關(guān),正研究它的構(gòu)造,少年眉眼沉著,頗為投入。 覓藍又瞧了一眼那個被隨意擱在一邊的淺藍色香囊,心中有了計較。 她聲線柔媚,輕輕說道,“前些日子是覓藍的生辰,殿下卻提都不提,可見是情分淡了,換做是誰都要委屈幾分,忍不住跟殿下使了性子,是覓藍不懂事。” 覓藍觀察著少年的表情,“今日忝顏登門,伺候殿下用膳,殿下就賞賞臉,原諒覓藍吧?!?/br> 她蹙起眉尖,語氣低柔婉轉(zhuǎn),似怨非怨,是個男子都要聽酥了身子,一旁少年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 覓藍抿了抿唇,靜靜為他布好菜。 知他是個直性子,索性開門見山,“殿下,可以把這個香囊送予覓藍嗎?” 施見青撥弄機關(guān)的手指一頓,抬起眼睫。 覓藍笑了笑,眸中帶水,語氣平緩溫婉,娓娓道來,“宮中熏香,要么厚重沉穩(wěn)、要么乏味單調(diào),難得有這般輕盈恬淡又不失特點的香氣,殿下品味不俗?!?/br> 她沒說,這般脾性的香味,倒是與官家身上的香氣頗為相合。 施見青重新擺弄起機關(guān),“喜歡便拿去,” 他濃密的眼睫小扇般垂落,一臉不太在意的樣子,“就當(dāng)補你的生辰禮了?!?/br> 覓藍勾起唇角。 …… 官家處理完政務(wù),擺駕至太后宮中。 太后禮佛,慈安宮點了檀香,香氣盈然?;实鄣哪抗獬领o落在面前書卷上,手腕微動,正抄寫著佛經(jīng)最后一行。 一旁案上摞了厚厚一疊佛經(jīng),全是天子手抄。 太后徐徐道:“你有此孝心哀家很是欣慰?!?/br> 當(dāng)今天子,待上至純至孝,待下.體恤民情,一有空暇便會到慈安宮中,為太后抄經(jīng)。 太后看著這個完美的兒子,有時候卻會覺得恍惚,他跟他的弟弟,簡直是兩個極端。 哥哥冷靜勤奮,自律刻苦,自從親政后更是一心放在國事上,從無半分懈怠。明明不到弱冠的年紀(jì),卻沒有一點貪玩脾性,除了國事無甚喜好,跟先帝爺?shù)故窍窳藗€十成十。 弟弟卻總是脫不了小孩脾性,成日里逗貓遛狗,擺弄他那些玩意兒。打小就與宮女走得近,幾乎是脂粉堆里泡大的。 當(dāng)初先帝身體虛弱,太后還是皇后時就插手朝政,乃是先帝爺?shù)馁t內(nèi)助,朝廷中依舊有不少她的舊部,牽扯極深。 有這樣的兒子真不知是省心還是鬧心。 想起那段的時光太后還是會感到懷念,權(quán)力掌控在手里的感覺,只要體會過便再難戒掉。 “國事一朝一夕是處理不完的,皇帝這般勤勉,是社稷之福,卻也該多去后宮瞧瞧,莫要累壞了身子?!?/br> 太后苦口婆心道。生出淡淡細紋的眼角不減風(fēng)華,幾年禮佛下來面相寧和慈愛了許多,卻依舊磨滅不去掌權(quán)多年的強勢。 皇帝抬眼看向自己的母親,兩枚灰綠色的瞳仁靜靜的,透出柔和的色彩。 只是還未開口,便以拳抵在唇邊,虛弱地咳嗽了幾聲。 蒼白的俊臉透出薄薄紅暈。 太后見他一副力不從心的樣子,也不好多說什么?;实鄄〕蛇@樣子,再催促著他開枝散葉,總顯得不近人情。 他們母子原本就不怎么親近,弄得更僵就不好了。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從那場禍?zhǔn)麻_始,母子便時有分離,情分也逐漸淡薄。 他如今長到這么大也不再需要與母親親近了。 太后道: “哀家為你選的女子,不論性情還是樣貌都是出眾的。這些女子,平日里寵幸一二便可,為大慶綿延皇嗣是她們的責(zé)任,切忌太過沉迷。” “圣人無情,你不需要有任何弱點?!?/br> “卦象說你暫時不宜立后,那就緩幾年?!?/br> “至于皇后,也要從世家里出。性情容貌還是其次,家世才是頂頂重要的,你初初登基,需要這些來維系前廷后宮的穩(wěn)定。” 施探微抬眼。 對上這雙略感妖異的眸子,太后依舊會下意識地皺眉,感到不喜。 只是大慶開.國帝王便有一雙異瞳,皇帝這雙眼睛在他登上帝位以后,不僅沒有使他成為異類,反倒成了皇室血統(tǒng)的象征。 施探微斂起眸光,溫聲道: “兒臣謹(jǐn)遵母后教誨?!?/br> 太后其實不喜皇帝這性子,總覺太過文弱。 但從前朝傳來的消息看來,他溫和寬仁之下隱藏的是雷霆手段,嚴(yán)酷、冷峻、理智。 總能把滋蔓之禍消弭于初生,使臣子心悅誠服。 施探微坐滿一個時辰便起身離開。 一名蒼藍宮裝的婢女正好踏入殿內(nèi),二人視線相撞,覓藍一怔,連忙垂下頭顱,裊裊福身下拜。 施探微頷首,平靜淡漠,不曾流露半分情緒。太極宮還有一堆政事等著他去處理。 身后奴仆緊緊跟上皇帝的步伐,走過覓藍身側(cè)時,他忽然停下腳步。 “你身上是什么香?” 少年清潤優(yōu)雅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第9章 蕎麥花 覓藍一驚,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喜悅。 皇帝從前不會關(guān)注這些。 他將她當(dāng)做生身母親身邊親近之人,給予充分的禮待,始終淡漠疏離。 跟他相處很安心,卻又有著恰到好處的分寸感,不能更進一步,可是每次站在旁邊偷偷聽他說話、看他笑起來的樣子很難不心動。 溫潤如玉的少年郎,又是那般身份地位,若是能真正走進他心里……想要的一切不都唾手可得? 覓藍臉上露出一絲羞赧。 “是奴婢親手做的香囊,近來太后娘娘睡不安穩(wěn),太醫(yī)道是心火旺盛的緣故,此香有凝神靜氣的作用,奴婢便佩在了身上?!?/br> “哦?” 施探微靠近一步,微微彎腰,似乎在感受那絲香氣。 與此同時,從少年身上傳來縷縷幽香,使人如同迷失在森野之間,被冷杉松樹環(huán)繞,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極力壓制著過分鼓噪的心跳,覓藍手心出了細汗,將頭壓得更低,等待皇帝流露出為人子的擔(dān)憂,細細詢問一番太后的病情,畢竟天子純孝舉世皆知,自己再借花獻佛,將這香囊贈予皇帝…… 可是等她抬頭,他已經(jīng)走遠了。 覓藍咬著唇瓣,自覺還是不夠了解這位少年天子,他跟廣陵王不同,實在是太難以琢磨了。 “奴婢恭送官家?!?/br> …… 御轎在宮道上緩緩行進,穿過這片甬道,再走上一炷香的路程,便能抵達太極宮。 皇帝支著額頭,俊美的面容透著病態(tài)的蒼白,眼下有一顆淡淡的小痣,他灰綠色的眼瞳充分雜糅了純情與生動,搭配上濃烈深刻的五官,給人一種精致的迷醉感。 “從安?!?/br> 少年聲若鳳鳴,天生的慵懶優(yōu)雅,他偏了偏頭,問自己身邊的大太監(jiān),“知道那是什么香么?” 江從安亦步亦趨,佝僂著身子,恭敬回道: “奴才鼻子鈍,只曉得是一種花香,可具體是哪種花,奴才是當(dāng)真分辨不出了?!?/br> 以為會讓自己去查探一番,卻許久沒有聲音傳來,從安悄悄抬眼,才發(fā)現(xiàn)官家支著額頭,眼睫輕闔,沉沉睡了過去。 在人前表現(xiàn)出來的沉穩(wěn)自持,總是會讓人遺忘,這位大慶的君王,他還只是個少年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