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圣駕回鑾，東宮攜留守百官出城相迎。自消息發(fā)出到儀仗齊備，短短時日，天氣已冷得不像話。

    李令之也在郊迎行列，與平時差不多時間起了床，順便將前一晚不知從哪里吃多了酒回家的李成平從被子里拖了出來。

    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李成平洗沐后恢復(fù)清醒，第一件事將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第二件事勒令李令之回屋，往官服底下多加一層。

    “今天要吹好久冷風(fēng)，臉皮能刮掉一層！”

    李成平語氣夸張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看到meimei在寒風(fēng)里凍斃，說著嘖了一聲，按住額角。宿醉后睡眠不足，不時的抽疼實在煩人。

    李令之努力反抗，“腰都粗了兩寸，再不加了！”

    裴珣前日與李成平同出同歸，過來探他死活，正撞見兄妹爭執(zhí)，連忙上前將人分開。

    李成平身體不舒服，心氣就不大順，“玉華都要回京了，你怎么還在？”

    裴珣還沒反應(yīng)，李令之先冷笑出聲，“沒宗彥帶你回來，哥哥還知道自家大門怎么走嗎？”

    裴珣不由分說先打發(fā)李成平，“從南，先喝藥，路上休息會兒?！庇謸]手招來門外提著藥桶的仆役。

    李成平也知道好歹，認命地端過碗，叁兩口將藥灌下去，眉頭緊蹙一臉難以忍受，幸好不是他meimei熬的醒酒湯，不然真能當(dāng)場吐個干凈。

    李令之又忍不住同情他了，“難受還老喝那么多？”

    李成平按了按胸口，壓下反上來的苦澀，懨懨道：“讓我緩一會兒?！?/br>
    見兩人都老實了，裴珣才道：“過兩日就是宮宴，希真晚間替我留心著善慧，她如今身子重，剛回來就要招待內(nèi)眷，我不太放心?！?/br>
    “不說我也會顧著她的?！崩盍钪Φ溃八銇硎遣皇且鶄€月啦？”

    皇夫去后，裴珣就成了裴家一根獨苗，他成婚數(shù)年才將要有第一個孩子，自然看得極重，可惜公務(wù)繁忙，只能過節(jié)往返探望，信件倒是一直沒斷過。

    裴珣道：“善慧叫人算了好幾回日子，說正在叁月里。”

    身后李成平插來一句，“豈不是要與櫻時差不多時候生辰了？”

    李令之又驚又喜，“那我現(xiàn)在準備的不夠，禮得再重一些。”

    裴珣笑道：“別急，以后有的是機會送，善慧可不會客氣呢?！?/br>
    “她好東西多的是，別心疼啦?！崩畛善降馈?/br>
    過不多久，叁人一同出發(fā)，裴珣騎馬，兄妹倆坐車。李成平早起只喝了藥，路上匆匆吃了點茶果，騎馬倒不是不能吃，而是被御史記名字彈劾實在不劃算，李令之怕他噎著，還熱心倒茶。

    宮門口隊伍排了長長兩列，都是等待入宮的各署官員，裴珣將馬交給兵卒，兄妹倆才下車來，加入核驗魚袋的隊伍。

    李成平仔細整理過儀容，又是一位金玉其外的王孫，雍容的紫綾袍反襯面容異常蒼白。

    李令之落后幾步，著意去尋裴珣：“宗彥，哥哥心情不好嗎？”

    裴珣道：“不會，應(yīng)是公務(wù)太忙，累著了?！?/br>
    李令之眼里寫滿“你在胡說”：宗正寺是著名的閑散衙門，近期沒什么好日子婚嫁、也沒老人出意外吊喪，他哪來什么需要出面的公務(wù)？

    裴珣道：“前陣子顯國公奉廣安郡王回京，人在熙山行宮，迎他們的就是從南?！?/br>
    李令之愣了一下，“哥哥沒提過，我還以為他只是宿在外面呢。”

    裴珣笑道：“你近來窩在弘文館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道他是真的忙，熙山京城來回跑。用他的話說，宗正就是勞碌命，天生的冤大頭啊?！?/br>
    不遠處監(jiān)察百官的御史順風(fēng)聽到一嘴，努力克制才沒翻個白眼。裴中丞是頂頭上司，妄言宗室記還是不記??？畢竟是駙馬，宗室的恩怨讓他們自己解決去吧！

    李令之擔(dān)憂地看了眼她哥哥，走過龍首道，小跑著往舍人廳去。

    李成平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路上問：“宗彥，你與櫻時說什么了？”

    “當(dāng)然是殿下的是非?！迸岖憸匮孕φZ，態(tài)度理所當(dāng)然，十分光風(fēng)霽月的模樣。

    “別嚇她，左不過幾句酸話，難道我這些年聽得少了？”

    李成平揮揮手，卻忍不住皺眉，眼底透著不耐。

    裴珣也不多言，左右倒霉親戚折騰的不是他，折騰太過他出力敲打便是。

    當(dāng)下宗室以靖王府威名最盛，近支便仿佛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其實不然，有更近的。

    先帝與駙馬所生的子女，復(fù)國后尊位從母，皆易喬姓為李。長子李忱，戰(zhàn)時失落，追謚莊惠太子。長女李恒，封襄王，次子李慎，封秦王。這對孿生子少時一同在軍中聽事，復(fù)國后征剿平叛各有功勞，對儲位都勢在必得，乃至在先帝病中犯了大忌，一并被廢庶人，又先后死于流放地。

    今上順和叁年誕下太子，大赦天下，追封庶人恒為臨郡王，庶人慎為息郡王。兩府皇裔重定封爵，經(jīng)過窮山惡水?dāng)?shù)年磋磨，一朝回京迅速沉迷享樂。女皇只在御史參狠了的時候處理，其余并不怎么理會，要處置也是派宗正去。

    顯國公李修齊是息王叁子，弱冠出仕，人品官聲都還不錯。廣安郡王喬維是先帝繼子，喬家沒幾口人，他算碩果僅存的長輩，撫養(yǎng)過幾年初回京的臨、息二府子弟，與顯國公最親密，前些年去了蜀地休養(yǎng)。

    李成平和兩位沒什么交集，不巧他收拾過的親戚和這兩位有關(guān)，顯國公還算溫文，廣安郡王年紀一把，身體不好，脾性也怪，出口擠兌李成平他不好還嘴，怕真把病號給氣出大毛病，難得憋得不行。

    *

    東宮顯德殿里和暖如春，李慈一早起來心事重重。

    沒幾天就是年節(jié)，出了正月又是大考，他堂堂太子，可以不拔尖，但若是混成末流，可要羞死人了。去年才加入的崔春年紀小眾人幾歲，文章寫得很不壞，李慈為此頗看不順眼崔相公，這一家做什么那么會讀書??？

    外間報鐘離縣主到，李慈沒多想就出去了，見到人有些傻眼。

    自天氣轉(zhuǎn)涼，寒風(fēng)讓所有人變得怠惰，寧可窩在炭盆邊磕牙，也不樂意多外出走動，是以太子殿下已經(jīng)有一陣沒招他親愛的小姨聚餐了。

    這會兒看李令之，臉色紅潤，精神也不錯，但是……

    “不過就是小半月沒見，怎么、怎么寬那么多？”

    李慈眼前一黑，只覺日日往弘文館送美食的自己罪大惡極，痛心疾首到就差沒猛拍胸膛。

    李令之掐了把腰，鎮(zhèn)定地道：“衣服穿得多罷了。”

    李慈這才松了口氣。

    兩人相攜來到偏殿，李慈坐下改新做的文章，漸漸苦了臉。李令之近來受足知識的苦，雖然頗有長進，但欣賞別人受苦更加快樂，她手里拿了本游記，到午間李成平過來聚餐，都沒記住幾段，光顧著打瞌睡和看戲了。

    郊迎時太子自有輿駕，淮南王兄妹要與其他四五位宗親一處。李成平大約在宗正寺又補過覺，臉色紅潤許多，熟門熟路打了一圈招呼，李令之也跟著他見禮，都是熟人，一團和氣。

    在列宗親多是侯、伯，身著官服，有紫有緋。如今的宗室大多祖上在己亥之亂前已四散各地，名字上了玉牒，說多金尊玉貴就難了。有爵者中的高位如徐郡王、寧郡王，是作為一方國主或主將歸降得來的，也要降等而襲，其他要么搏來了軍功，要么一如常人通過科舉入仕。

    宗室倒也占個巧，皇家需要宗親的場合不多也絕對不少，多露臉讓老板眼熟了，對晉升的確有益。

    帝支與旁支血緣之遠，可以說只是同姓，客客氣氣最好。

    入朝幾年，李令之從不缺席郊迎，卻是第一次站在迎接的一方，覺得很是新鮮。

    李成平道：“再伸脖子也沒用，還要等好一會兒呢。站近些?！彼麄€高腿長，略擋風(fēng)口，好歹能阻一絲寒意，熟練地從袖子里摸出個以絲綿包裹只巴掌大的東西，“喏，拿去。”

    東西入手略有重量，融融暖意洋洋渡來，居然是個小小的銅手爐，李令之欣喜道：“什么時候準備的那么齊全？”

    李成平道：“早叫人準備的?！?/br>
    李令之看了眼左右，“是不是太隨意啦？”

    做祠部郎中的一位族兄笑道：“鐘離第一次來沒經(jīng)驗，喏，看看周邊。”

    四周人一站定，紛紛和李成平一樣從袖子里摸出手爐，更有甚者，你帶果脯、我?guī)Ц鈭F，組團開始分享交流。

    郊迎儀仗由宮人與內(nèi)侍先行，士卒環(huán)衛(wèi)，百官分批于午后抵達，按官署之別各入道旁兩列。叁省六部在宗親之側(cè)，同平章事在隊列第一，各部主官緊隨其后，再是余下諸官。

    衛(wèi)恪煢然獨立，垂目養(yǎng)神，好似一尊休養(yǎng)生息的神像，細看薄唇不時翕動，吐出什么“馬八進七”、“車一平二”，原來在和近旁合眸假寐的工部侍郎下盲棋。

    吏部和刑部近期勞心勞力，大部分臉色都上都帶了點疲色。

    御史大夫身體不適，御史臺慣例由中丞裴珣領(lǐng)頭，他與戶部陸尚書站的近，兩人平淡低語，表情頗為嚴肅，公案臨近年節(jié)也讓人不得閑。

    李成平伸手將她的脖子擰回來，嫌棄道：“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李令之嘀咕：“就是沒見過，怎么了？”

    她往年大多與玉華同乘，路上犯困補覺，到地方面對泱泱百官，一向覺得郊迎是件嚴肅的大事，沒想到真正置身其中，仿佛是場大型踏青！

    李令之簡直不敢置信：“以前都這樣嗎？”

    李成平覷她一眼，笑道：“難道還真能正經(jīng)站這兒幾個時辰？太無聊啦！你不知道，出發(fā)前各種出狀況告假都有，只要沒人上告，御史都不會管的?！?/br>
    李令之莫名被逗樂了，“偷懶還拼人緣呀？”

    李成平心有戚戚焉，“可不是！”

    過了會兒，李令之又忍不住道：“別人都有吃有喝，哥哥怎么不帶？”

    李成平撓了撓頭，不大好意思：“本來是帶了啊，早上吃光了?！?/br>
    李令之：“……”

    早上看他吃的急，李令之還殷勤照顧，沒想到就是奪的現(xiàn)在的口糧。她倒也不生氣，只是無語地盯著李成平，看得李成平十分心虛。

    “鐘離，借你哥哥聊聊？到時候辦喜事請你們來吃酒啊?！膘舨坷芍行Σ[瞇道，“不用擔(dān)心，咱們?nèi)章淝熬湍芑厝ダ?。司天臺那邊說今天天氣不錯，風(fēng)不大，冷點也不難熬！”

    李令之乖巧點頭，忍耐著嗡嗡的低語神游天外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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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一些親戚。

    秦王是男的，從封號贏面就比襄王大，大家也沒想到最后全壓錯咯。

    被廢又恢復(fù)的封號不加謚了，懶。

    宗室封號忘記前面有沒有寫過，有沖突以新的為準，但以后可能還改，就當(dāng)幾個八百里外的背景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