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傅西涼聽得心不在焉，所以這回特地坐到了傅西涼的正前方，兩人臉對著臉，膝蓋抵著膝蓋，他還將傅西涼的兩只手也拉扯過來、雙手捧著握了住。

    然后他開始說話，先說自家“沒有非掙不可的錢”，無論何時都是“安全第一”；再告訴他：“真進(jìn)了巡捕房也不用怕，各處的巡捕房里，哥哥都認(rèn)識人，只要得著了你的信兒，立刻就能把你保釋出來。保釋出來了，也不會罵你——上次不是就沒有罵？”

    傅西涼凝神聽著，不住的點(diǎn)頭，一邊點(diǎn)頭，一邊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這就不只是用耳朵聽了，還要用眼睛觀察，生怕漏了他的言外之音。

    這對傅西涼來講，是件辛苦的事情，饒是辛苦了，也還是做不好。傅燕云見他看自己看得那樣緊張，那樣努力，那樣眼巴巴，心中驟然泛出一波柔情，只覺得這樣也很好——帶著弟弟一輩子這樣過下去，自己好好的說著，他好好的聽著，就已經(jīng)是很好。

    把這一番話說盡了，他問傅西涼：“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

    他站起來，用雙手捧了傅西涼的腦袋，眼角余光瞥見二霞還在灶臺那邊忙碌，便飛快的彎下腰，在他頭頂心的發(fā)旋上吻了一下。

    傅西涼知道這是燕云喜歡他的表示——有時候燕云實(shí)在是太喜歡他了，就會親親他的頭頂心，不過這個行為無章可循，他也不知道燕云為什么有時候會忽然“太喜歡”自己。不過沒關(guān)系，燕云的思想總是很復(fù)雜的，動作也總是很敏捷的，他向來跟不上他的趟。

    跟不上就不跟了，這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要緊的問題。

    *

    *

    傅燕云還有事務(wù)在身，囑咐過了傅西涼，便回了偵探所。

    二霞用大盤子往客廳里送西瓜，見傅西涼閑閑的坐著，像是心情不錯，便問：“燕云先生這就走了？”

    “走了。”

    她試探著又問：“燕云先生平時那么和氣，原來也會打人呀。剛才門口來了個半大孩子，一言不發(fā)往里闖，結(jié)果燕云先生一腳就把他給踢出去了?！?/br>
    “他當(dāng)然會打?！备滴鳑龅恼Z氣很平淡：“小時候我在外受了欺負(fù)，都是他出面去打。如果我不聽他的話，他也會偷偷的打我。”

    “是嗎？真是看不出來。”

    “等我長得比他高了之后，他就不打了?！?/br>
    他怕二霞聽不懂，又解釋道：“打別人的話，我可以自己去打，打我的話，他打不過我。所以他就不打了?！?/br>
    “哦……”二霞無話可答，只能含糊的笑：“真是看不出來……”

    “是，”傅西涼表示同意：“小時候我說他打我，沒人信?！?/br>
    然后他轉(zhuǎn)身面朝桌子，開始吃西瓜。二霞意意思思的，還想再說幾句：“你認(rèn)不認(rèn)識那孩子是誰家的？他是怎么得罪的燕云先生，讓他見了那孩子就要打？”

    “我沒看清楚，好像是李家的孩子，就是找我去捉鬼的那個李家。那孩子壞極了，我胳膊上這一刀，就是那個孩子劃的?！?/br>
    “哦……”

    傅西涼以著公事公辦的語氣說話：“所以燕云打他是對的。燕云應(yīng)該打他?！?/br>
    “只是怕打得狠了，人家的大人會來找麻煩呢……”

    “燕云有辦法?！彼Я艘豢谖鞴希@然是沒打算再為此事動半分的腦筋，只告訴二霞：“燕云向來有辦法?！?/br>
    二霞聽到這里，認(rèn)為自己可能是咸吃蘿卜淡cao心，就不再問了。獨(dú)自走出門去，她還回想著那個燕云先生打孩子的情景，感覺十分不可思議。

    *

    *

    傅西涼吃西瓜，閑坐，斗蛐蛐，擺弄他的拼圖……也不出聲，一混就混到了傍晚。

    吃過晚飯，洗洗涮涮，他早早的睡了。翌日上午九點(diǎn)鐘，他出門走到街口，坐上了來寶的洋車。來寶見了他，樂得簡直想給他一個吻——這半個月，白天死熱的，大街上的人明顯見少，來寶自己也被曬得打蔫，要么是沒有活兒，要么是有活兒也拉不動。連著好些天了，他一天就只能對付個幾毛錢，因?yàn)橹惺?，還在家里干躺了三天。進(jìn)項一減少，他這會過日子的人，簡直連飯都不大舍得吃，所以今天見了傅西涼，他登時便是大喜，知道自己又能見著成“塊”的錢了。

    然而傅西涼又和他講起了價：“包天，一塊錢，跑不跑？”

    來寶有些吃驚：“我的先生，原來不都是兩塊錢嗎？”

    “原來我的主顧和我是按天算錢，所以我和你也是按天算錢?，F(xiàn)在變了。”

    到底是怎么變的，他也沒說，來寶等了等，看他確實(shí)是沒了下文，自己又不便追問，便是一點(diǎn)頭：“行，一塊就一塊，您上來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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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寶想的是，在傅西涼這兒拉包天的活兒，其實(shí)賺五毛都值，因?yàn)橐膊辉趺促u力氣，跑得少，等得多，自己找個陰涼地方一坐一天，少賺點(diǎn)也合理。

    沒想到，傅西涼今天活動起來了。

    他先是把傅西涼拉去了一戶宅院附近，等了片刻，等出了一個一身大紅的——也不知道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反正那頭發(fā)連剪帶燙的，是不梳辮子也不盤發(fā)髻。

    這個一身紅，家里有包月的洋車，出門上車就走，來寶須得依著傅西涼的指示，等人家走一會兒了，再遠(yuǎn)遠(yuǎn)的追上去。而在來寶不緊不慢的追蹤之時，又有一個小些的身影，在后方追上了來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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