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中環(huán)金融街,國際金融中心一期。 葉世文在電梯內(nèi)照鏡整理衫領(lǐng),又撥了撥頭發(fā),“傻強,你覺得我剪這個發(fā)型,有沒有比謝霆鋒靚仔?” 他的勝負欲已接近離譜那種程度。 全因程真隨口一句,“謝霆鋒好有型”。葉世文聽了不滿,她便添油加醋——港式搖滾,電到她暈,彈吉他的手勢好chok,恨不得邀請他在自己身上奏樂。 葉世文快叁十歲人了,現(xiàn)在報班學(xué)吉他?好丟臉。 “有?!毙熘菑娛峙醭林刭R禮,語氣無奈,“文哥,你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美色,你是不是被程……” 他頓了頓,“阿……” 又頓了頓,“真……唉!她比我還小四歲,叫姐我真的叫不出口!我到底要怎么稱呼她?” 電梯門打開。 葉世文大步邁出,“當然叫阿嫂,你還想叫什么?” “上次你又說——”徐智強立即閉嘴。 十七樓走廊內(nèi),兩排花籃綴紅底金字賀語,溢美之詞遠勝嬌艷的花,一句比一句氣勢磅礴,仿佛在賀玉皇大帝宮殿喬遷。禮花剛剛爆完,鋪一地金銀藍紅長長短短的彩屑,無明火無煙霧,比炮仗環(huán)保。 回到十年前,屠振邦必定要在祠堂門口拿竹竿吊高99響“大富大貴”,不燒到半村人耳鳴,絕不罷休。 社團大佬,也會與時俱進。 “契爺,秦叔,元哥?!比~世文逐個打招呼,又見熟人,“陳姐也來了?!?/br> 雙開玻璃門內(nèi),陳姐一身粉衫,也湊個喜慶彩頭。使喚完兩個年輕同事搬走切開的乳豬燒rou,她收拾著不能在高級寫字樓焚化的紙寶,抬眼一看,是葉世文,立即露出笑容。 “文哥仔,一大早就遲到,下午要回祠堂上香,記得準時。” 屠振邦對傳統(tǒng)文化可謂是不離不棄,只有陳姐能應(yīng)付他所有要求。 “靚女開口約我,當然不會遲。” “油腔滑調(diào)!” 杜元先看見葉世文,卻沒答話,只是點頭。屠振邦與秦仁青正在笑談,轉(zhuǎn)身就見葉世文到了,佯裝惱怒,“衰仔,這種日子你也遲到?” “契爺,我要去選份大禮賀你,當然要花時間。”葉世文奉上那盆冠幅茂盛的羅漢松,“這盆,在順德陳村養(yǎng)足兩年,從最貴那棵長青杉上扦插過來。景德紫砂盆屬水,深色綠針葉屬木,承上啟帆,如水載舟。契爺,你這間公司是紅港巨輪,注定一日千里,左擎天右接地,包你旺到下世紀!” “養(yǎng)你十幾年,就只會吹水哄我!”屠振邦愛聽好話,早已笑得皺紋飛揚。 秦仁青也笑,“我看世文是深得屠爺真?zhèn)鳎@盆羅漢松,不得了了,快點搬去辦公室?!?/br> 杜元對葉世文早有嫌隙,經(jīng)那夜發(fā)酵,只勉強維持表面客套。他與另外的人在交談,始終不插嘴葉世文的話。 “文哥,先簽名吧?!?/br> 一旁有人遞上簽到帖。燙金紅底,比婚宴喜帖惹眼,簡直不倫不類。葉世文隱下嗤笑,對屠振邦這副作派又添了不少譏諷心態(tài)。 他還未接過筆,抬眼就問,“這位是?” 這人葉世文不認識,卻認識葉世文。 “我從摩根亞太挖回來的cao盤手,楊定堅?!蓖勒癜钪鲃咏榻B,語氣十分親昵,“他父親以前是英國維高達證券行的明星股票經(jīng)紀,定堅是青出于藍了。這個就是我跟你提過的世文,以后多些幫我指點他,我還想他快點儲好老婆本,生兩個孫給我抱下!” “屠爺太看得起我了?!睏疃▓灾鲃由焓?,“初次見面,文哥,幸會?!?/br> 徐智強輕笑一聲,又在葉世文身后假裝咳嗽,掩飾過去。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兄弟在笑什么。 這人若改姓劉,那這個名真是一絕。 “楊生一看就比我成熟穩(wěn)重,受不起“哥”字,叫我世文就行了?!?/br> 葉世文伸手反握,摸到楊定堅無名指上的婚戒,看來還是個頗講體面的人。葉世文再拿起筆,卻遲遲不動,“記號筆太難寫,萬一簽了個丑名怎么辦?” “就你多事,你那手字,用康熙的筆也寫不好看?!?/br> 屠振邦只當葉世文又在嬉鬧。 楊定堅十分識趣,從西裝上袋抽出鋼筆,“世文,不介意用我這支吧?!?/br> 葉世文毫不客氣接過,寫畢,又禮貌歸還回去。 秦仁青拍拍葉世文肩膀,“我?guī)憧纯崔k公室,秦叔今日教你什么叫國際化風水?!?/br> 這處簡直是金碧輝煌的鬼佬王國。 為接軌國際,又彰顯品味,有白墻的地方就有油畫,有展臺的地方就有雕塑。叁分之二的職員有著異域膚色,淺發(fā)碧瞳,五官刀鑿似的深邃。經(jīng)秦仁青介紹,才知道有不少人是楊定堅從摩根亞太帶過來的。 葉世文從不質(zhì)疑屠振邦對擺脫舊身份的決心,只是想一探究竟,是何等龐大的利益,能驅(qū)使屠振邦執(zhí)著到底。 他也決意一嘗暴利的滋味。 黑白灰叁調(diào),摩登落地窗,連前臺也雇了個金發(fā)女郎,通曉中英粵叁語。 徐智強正想方設(shè)法問她,“譬如,love,用叁種語言如何表達?” 靚女搖頭,就是不答。 “how about今晚我們試試用肢體語言表達?” “叼你老母,我不出聲是給面子這群大佬罷了!鬼妹你都敢搞,信不信我去告你性sao擾!” “……” 秦仁青領(lǐng)著葉世文從會議室出來。 “做期貨交易,人手不用多,最重要的是精英氣派。皆因港人不信邪,情愿信鬼,越白越prefessional?!?nbsp; 秦仁青二十年前就做無本投資,簡直深諳其道,“如果工業(yè)革命起源地在廣東,現(xiàn)在全世界都講“冚家富貴”。誰有錢誰話事,大國小家,不外如是?!?/br> 葉世文大笑,“秦叔,最近做銅做金,還是做原油做美豆油?對沖選什么好?” “這種問題當然要去問定堅,你問我?我只會講做鐵礦石!”秦仁青笑得開懷,“現(xiàn)在這個時勢,歐洲房價跑贏通脹,美國還是牛市,國際建材這個大盤絕對穩(wěn)得住。日本戰(zhàn)敗那波房屋潮純屬回光返照,東南亞只有新加坡同紅港有實力在金融風暴中重振,外匯優(yōu)勢明顯嘛,房地產(chǎn)到時候絕對有人買單。” 若真有人要,那個名盤灝景灣,就不會被全體負資產(chǎn)業(yè)主稱作“浩劫灣”了。 鐵礦石這種標的貨品,耐存耐放,但國際運費成本偏高,貨期又長,不像秦仁青快買快賣的作派。葉世文笑笑,聽完就算。 秦仁青打開右側(cè)辦公室大門,“世文,我特意叫人留了一間給你,歡迎隨時加入。你先坐一會,我還有兩個朋友要過來,等下介紹你們認識?!?/br> “好。” 窗明幾凈,還能觀景。一屋純白家具,按曼哈頓標準打造。大班椅講究舒適寬敞,電腦大得舉起就能連殺叁人。你只要落座,簽名,飲美式,接電話內(nèi)線——“Kelly,叫那個Alex 鮑明日不要上班了,fire他?!?/br> 你就是成功人士。 牛皮沙發(fā),手工縫制,針腳細密,入座聞一聞,哇,是金錢的香氣。 幾分鐘后徐智強灰頭土臉過來,見葉世文坐在沙發(fā),杯內(nèi)紅酒已空,正在悠閑閱報。他抬眼,示意徐智強關(guān)上房門。 又用手一指,徐智強拉起窗上的百葉簾。 “文哥——” 葉世文卻搖頭,雙手開始在沙發(fā)縫隙摸索。 徐智強意會,立即地毯式排查房內(nèi)各個角落。擺設(shè),掛件,桌角椅背,只差把那盆發(fā)財樹的濕泥挖盡,看看里面有沒有FBI對線前蘇聯(lián)級別的竊聽竊錄器材。 “文哥,。” 葉世文松了口氣,“無端端講英文?怎么,前臺那位對你青眼有加?” “別說了,粗口比我還地道。”徐智強頓感尷尬,“我還是中意柔柔弱弱那款,搞母老虎,分分鐘沒命?!?/br> 葉世文剜了他一眼。 徐智強不再多嘴。 葉世文走到窗邊,撥開兩片窗葉,隔著開放式辦公區(qū),望見楊定堅。屠振邦的手拍在他肩上,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樣,不知在交代什么商業(yè)機密。 “傻強,去養(yǎng)和醫(yī)院查一下這位楊生老婆的排班時間?!?/br> “楊生老婆?” 葉世文坐回沙發(fā),拿起那份《經(jīng)濟日報》,卻無心瀏覽,“他那支鋼筆上面有養(yǎng)和醫(yī)院的縮寫,是內(nèi)部用筆。他隨身攜帶,婚戒不離手,肯定是老婆要求的?!?/br> 一個是金融資本cao手,一個是私立豪院醫(yī)生,牽橋搭線的最佳拍檔,自然要無時無刻幫對方打廣告攬生意。 婚姻講利益。 “你要搞他老婆?”徐智強疑惑,“最多就是一個醫(yī)生,認識些去保養(yǎng)身體的富商名流而已。” “拿他老婆的排班表,她哪日上班,你就哪日安排個靚女去幫她服侍老公。”葉世文又補一句,“只要新人,我會親自去中國城選一個醒目的?!?/br> 竊聽竊錄,都不如枕邊人吹風。 秦仁青擺明與屠振邦共乘一條船,只講錢,不講真話,葉世文要從這個楊定堅入手。 徐智強也落座,卻忍不住揶揄,“之前跑馬地叫你選個靚女,你又不要。找了阿嫂,又被她威脅……” 葉世文卷起報紙,打在徐智強頭上,“你找個靚女去做侍應(yīng),是怕秦仁青留意不到她?做什么事用什么人,跟我這么久,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意思是阿嫂不靚咯?!?/br> “她那種叫可愛,你懂個屁?!?/br> 尤其那對豐乳,那雙美腿,那頭長發(fā),那身肌膚,任玩不厭,會有癮。再細看那張白臉,眼圓唇翹,雖不是艷冠全港,也稱得上可愛動人。 要是嘴甜些,叫他老公仔而不是死撲街,那就太完美了。 “好rou麻,求你收聲吧。”徐智強摸摸手臂雞皮疙瘩,順口講下去,“都不知你倆結(jié)婚的話,會生個什么怪物出來,好在你們不想要BB?!?/br> 葉世文顯然一怔,語氣流露質(zhì)疑,“你什么意思?” 徐智強慌了,“我講笑而已,你這么靚仔,阿嫂這么聰明,生出來絕對是人中龍鳳!” “不是。”葉世文臉色陰沉下來,“誰跟你講我們不想要BB的?” 程真不可能與徐智強分享床事。 情急又貪圖快感之時,帶些幻想與自私,葉世文偶爾也不愿戴套。想冒險,想滿足,見她沒拒絕,當然提槍上陣百步穿楊,他從不抵御程真的誘惑。 真的不想要BB嗎?想,只要由她孕育,他也開心,愿意一世只對她好。 男人留住女人的手段,大多是卑劣的。 “阿嫂去打避孕針嘛,我以為你們兩個商量好了?!毙熘菑娧垡娙~世文表情不對勁,越講越小聲,“她只是6月的時候打過。” “她去打避孕針?”葉世文音調(diào)低下,情緒卻燃起,“6月就去打了?” 原來在第一次zuoai之前,程真已作充分準備。 準備好與他毫無瓜葛。 “她之后就沒去了?!毙熘菑娦⌒挠懞?,“可能阿嫂改了心意,想要呢?!?/br> “改心意?”葉世文勾勾嘴角,笑得足夠嘲諷,又拿報紙去打徐智強的頭,“她會改心意?她那種人會改心意?!是她發(fā)現(xiàn)你跟蹤她,把你甩掉了,傻強!” 徐智強抱頭躲避,不敢再亂開口。 葉世文胸口一團悶氣縈繞,不知該如何發(fā)泄。是他搞不懂程真,還是程真從不肯讓他搞懂,越想越覺得怒火難擋。 她不想與自己有未來。 這個念頭一起,葉世文的聲音跌入寒武紀。 “你后日下午幫我去接她?!?/br> “文哥,后日是中秋。”徐智強冒了半身冷汗,“是媚姨的——” 死忌。 徐智強不敢講出這兩個字。 “我知道。” 葉世文從窗簾縫隙瞄見秦仁青遣了隨從過來。他立即調(diào)整自己面部情緒,打開大門之前拋下一句—— “你接她去粉嶺,讓我媽見一見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