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洪正德搬出長輩態(tài)度,“你這樣講,對得起媛姐?” “是曹勝炎對不起她,不是我?!?/br> “他是你爸!” “他殺了我媽!” “他當(dāng)時想不開,怕他死了你們都沒法脫身!” “所以就擅自決定冚家鏟,燒炭一起死了?!”程真音量拔高,“我真是多謝他老母個臭——” “咳咳!” 旁席大聲咳嗽,又對程真與洪正德拋去鄙夷目光。程真壓低帽檐,忍住怒火,“我不是來同你吵架的。” “你知道就好?!焙檎旅榱搜奂钨e臺上的數(shù)人,“你不要跟我講,你與葉世文是真的?!?/br> “我連名字都是假的,我能對他有多真?” 程真不愿再望向嘉賓臺。 葉世文過分突出,明明人浪浮沉,她偏偏能一眼捕捉。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入戶內(nèi)地?!背陶骈_口,“但我有案底,而且【程真】這個身份不是紅港永久居民,很難獲批。偷渡北上也不實際,珊珊需要進正經(jīng)學(xué)校繼續(xù)練體cao。” “你無緣無故要去內(nèi)地?”洪正德費解,“你在那邊包養(yǎng)了鴨?” “哪有錢養(yǎng)鴨?”程真翻一記白眼,“全副身家50萬,換成人民幣只夠在佛山置一間屋。我要你幫我去找佛山公安局,你老婆祖籍順德,肯定認(rèn)識人。” 洪正德意識到事態(tài)超出預(yù)期,“你沒有珊珊的監(jiān)護權(quán),你能走,她走不了?!?/br> “我會拿回她的監(jiān)護權(quán)?!背陶嬲Z氣篤定。 “杜元肯?” “我有辦法。” “你——”洪正德突然頓悟來龍去脈,語氣略急,“你是不是想死?幫杜元做線人,還拋身給葉世文?他們隨便一個都可以斬開你扔到公海喂鯊魚。” “我沒得選?!背陶娌辉笍U話,“一句話,幫不幫?” 場內(nèi)觀眾突然嘩了一聲。 正在比賽的選手摔得慘烈,急急爬起。面紅耳赤繼續(xù)跟音樂舞動,卻心浮氣躁,沒有一拍能踩在點上。 程真瞥了眼,視線又忍不住掠過嘉賓臺。 他怎么坐無坐相的?嫌腿長,不如鋸斷它。 “杜元在幫屠振邦準(zhǔn)備期貨投資公司的事,他們做得很隱蔽,又是自有資金,與日本造船商社關(guān)系不大,我找不到機會切入。” 洪正德越講越小聲,眼神在四周游弋。 程真忍不住譏笑,“紅港廉潔程度,不是全球狀元也至少是榜眼進士。青天大老爺當(dāng)政,你們商罪科不是應(yīng)該很空閑嗎?這么多時間,還找不到機會切入?” “你以為那么容易?”洪正德被嗆得胸悶,“造船商社供全球的貨,24個港口那么多泊位,中英美日德印各國都有關(guān)聯(lián),沒憑沒據(jù)哪敢大張旗鼓去查?” “杜師爺兩個月前殺了自己情婦,是個差佬內(nèi)鬼。她跟了杜師爺叁年,估計有漏過風(fēng)聲出去。” “你把那個情婦的資料給我?!焙檎陋q豫兩秒,還是開口要求,“葉世文與屠振邦沒斷過關(guān)系,他那邊?” “如果你有辦法幫我遷我媽咪的墳,別說葉世文,馮敬棠我都可以?!背陶嬲Z氣輕蔑,“你信不信?” 他信。 但他做不到。 “媛姐的墳,你也知道是不可能的?!焙檎轮懒宙屡c程真母女情深,“不是我不想幫你,你很清楚當(dāng)時為什么同意幫杜元認(rèn)罪,甚至到現(xiàn)在逢年過節(jié)還不敢去祭媛姐?!?/br> 他倒是陰暗期待,若程真出現(xiàn)在林媛墳前,再散播她手頭留存證據(jù)的假風(fēng)聲,估計能引老蛇出洞——曹勝炎當(dāng)年咬死是他一人所為。 但程真怕死,更怕程珊出事。 “斬草除根,你已經(jīng)不姓曹,算了吧,媛姐會理解你的?!?/br> 林媛從來都是大方得體的人。哪怕要做世間最孤苦那座墳,草木萋萋,霜降雨打,未能再見愛女一面,她也不怨命運殘忍。 程真眼神黯淡下來,“你不幫我,我自己想辦法?!?/br> “你有什么辦法?讓葉世文幫你遷墳?他如果知道你的身份是杜元換的,你覺得他還會不會信你?” “你少管閑事,好好想想怎么幫我入戶吧?!?/br> 又是這種頤指氣使的口吻,洪正德忍不住替葉世文可憐,“他竟然中意你,真是瞎了眼。” “中意?你們男人不過是精蟲上腦罷了,街邊公狗一樣沒底線,例如在赤柱那位?!?/br> 要洪正德“伸出援手”,一向是“明碼實價”,他是親自送曹勝炎入獄的人。 明知當(dāng)年杜元誘程真替罪,他也只是嘴上譴責(zé),未有過任何實際行動。他對這雙姐妹的憐憫,無非是出于舊識道義的歉疚,短暫而無謂。 程真過分清醒。 洪正德語帶嘲弄,“你就這張嘴厲害,小心被人搞大肚,家計會不包墮胎的?!?/br> 程真輕嗤,“叼你,我防彈防洪防生仔,叁位一體,勁過上帝?!?/br> “你什么時候要走?”洪正德知道二人達成默契,“如果不盡快,我怕杜元會發(fā)現(xiàn)你有異心,太危險。” 是她有危險,還是他有危險?程真想諷刺回去,又覺得算了。 本就無人真心在乎她的死活。 “最快春節(jié)后,最遲明年年中?!背陶嫣嵝?,“葉世文懷疑過你,又找人跟蹤過我。你最好小心點,不要再被他發(fā)現(xiàn)我們見面?!?/br> “懷疑我?那晚我沒出過聲?!?/br> “他會記住你的?!?/br> 就像當(dāng)初記住她一樣。 程真笑了,笑意隱沒于稀稀落落的掌聲里。老天從不厚待弱者,她在這個黑色漩渦苦求一線生機,連嘆息都要格外謹(jǐn)慎。 洪正德對程珊頒獎禮不感興趣,交代完就離場了。 程珊換下比賽服,頭發(fā)依然扎緊,妝容未卸,靚麗稚氣。 秦仁青為她戴上冠軍獎牌。 有觀眾在奏樂之后開始離開,懶得去看嘉賓大合影這種無聊環(huán)節(jié),又酸溜溜地邊走邊講,“都不知道是不是內(nèi)定的,我看那個冠軍有兩次差點踩出界!” “你妒忌人家長得比你女兒靚而已。” “我親眼見的,她的尾趾踩到白邊了!” “哇,離這么遠都能看清?奧運會還沒邀請你去做裁判嗎?” 程真拾級而下,站到離臺前最近的圍欄位置。 臺前一眾嘉賓在聽候攝影師的安排。曾慧云已封過利是給媒體,今日務(wù)必替馮世雄第一次舉辦比賽拿下各路頭版,上鏡絕對要靚。 “我們先合影一張,來,珊珊你站在曾校長旁邊?!?/br> 程珊卻瞥見觀眾席上的程真,毫不猶豫,立即從頒獎臺跑了過去。 “家姐!” 她似離群的燕,身姿輕盈,一步一跳,笑容甜過今夏海灘邊第一口沙瓤西瓜。程真忍不住張開手,讓她撲入自己懷里。 “思辰,如果有一日我不在,你一定要照看好思嫻?!?/br> “媽咪,不會的,我們?nèi)€永遠會在一起?!?/br> “我怕我來不及,他在想辦法轉(zhuǎn)移證據(jù)和財產(chǎn)?!?/br> “那你等我,我去偷他的錢,到時候我?guī)阃琺eimei走?!?/br> 程真摸上程珊粉白的臉頰,認(rèn)真夸獎,“今日表現(xiàn)得很好,恭喜你拿了第一。” “家姐,你看——”程珊把獎牌遞給程真,“這次沒獎勵手表,我把獎牌送給你!” 攝影師忍不住喊了一聲。程珊回頭,見人人都在等她,又覺得不好意思,“家姐,你等我一下!” “程真,你也一起過來吧?!痹墼崎_口,又轉(zhuǎn)頭向各位解釋,“她是程珊的家姐。” 眾人不置可否。 唯獨葉世文一臉?biāo)菩Ψ切Φ谋砬椤?/br> 程真沒有推拒,怕曾慧云尷尬。她半低著頭,自覺站到合影群眾的最角落處,摘下漁夫帽。一只大手從身后覆上腰側(cè),她已嗅到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葉世文從她家里順走兩個檀香調(diào)的固體蠟燭,擺在車內(nèi),染一身薄薄氣味。 “我沒偷,我問過你的?!?/br> “我沒同意!” “那也不算偷,叫【搶】。你國文水平好差,我送你去念夜校?!?/br> 程真勉力保持表情,臉頰微熱,探掌去掰這個登徒浪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