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子嗣
嵇松抿著唇,沉默了很久,才望著洛鶴齡說道:“子嗣一事,奴婢說的,殿下未必會聽。” 洛鶴齡深思過后,望著嵇松:“我斗膽問一句,你究竟是心儀殿下,還是怨憎殿下?” “奴婢未曾怨過殿下?!?/br> 洛鶴齡如今才覺得嵇松著實是個滴水不漏的人。 未曾怨過,但卻沒說愛還是不愛。 “你若是在此事上助我,日后你與殿之事,我不再過問?!?/br> “即便是你想取悅殿下,我亦不會再多言半句。” 嵇松眉頭擰起,垂首道:“駙馬多慮,奴婢只是個閹人,不會染指殿下?!?/br> “是不想?還是不敢?”洛鶴齡目光鋒銳,直視著他雙眸,言辭灼灼反問著,“殿下待你的情誼,你是當真看不到嗎?即便你是閹人又如何,殿下一腔情意依舊只予你一人。公主府上那些男寵,無一例外眉眼與你皆有幾分相似,誰又不知?誰又不曉?” “說句冒犯的話,即使你六根清凈,男女之事……” “駙馬,奴婢還得去廚房看著,”嵇松后撤了半步,臉上表情不變,直接打斷他的話,“勸諫殿下傳宗接代一事,是奴婢該做的,至于殿下答不答應,無法予駙馬保證?!?/br> 洛鶴齡雙拳緊握,深深吸了口氣,看著那清瘦挺拔的背影離去,側(cè)轉(zhuǎn)身體看著平靜的湖面,梁下飛燕從湖面掠過,點開圈圈水波。 …… 嵇松難得走了神。 他站在廚房外的回廊下,垂著眼簾回想洛鶴齡方才說的話,心情有了起伏。 這種心情與當初看著殿下嫁給駙馬那日相同,莫名酸澀與難過。 親手替她上妝,目送她上了花轎,又親手為她收拾落紅巾帕,為她洗去私處泥濘…… 十八歲之前,他那時想著再過兩年便能娶她為妻,以后在后宅的日子,為她描眉畫花鈿,為她綰發(fā)理云鬢,陪她去報國寺拜佛求子,與她去郊外馬場打馬球射箭…… 十八歲后,往日種種旖旎念想,終成空。 他再無可能娶她為妻,只能退守在她身側(cè),日日見她與其他男子纏綿悱惻。 閹人,其實也是有欲的。 只是他克制得緊,不敢稍露半分異狀。 殿下是個極為敏銳的女子,若是他動情半分,她便會緊追不舍,到時鬧出寵幸宦官的丑聞,又是皇家之大忌,以殿下剛烈如斯的性子,彼時定當慘淡收場。 廚房里冒出騰騰熱氣,迷了嵇松的眼。 他深深嘆著氣,情緒也只是外溢少頃工夫,便又收斂好所有情緒,將自己裝回那個清冷克制的宦官套子內(nèi),恢復一身從容淡雅,撩起衣袍跨過門檻,進入廚房安排晚上膳食。 …… 隔了幾日,姬淑毓去了趟魏國公府,魏國公夫人辦了場春日宴。 她在宴上坐了半個時辰,最后怒氣沖沖地離席。 嵇松當日未曾跟著去魏國公府,而是去盤查殿下名下鋪子的賬目,與梁脂府不遠的文姬府,有幾家鋪子的賬目出了問題,他本來差了梁脂府的一位掌柜去查賬,但那掌柜一去不返,之后再無音訊。 嵇松是隔日回來,聽侍女說起魏國公府春日宴一事,才知駙馬擔心的事情成真了。 大桐當今并非只有一位公主,姬淑毓是長公主,也是明孝先皇后所出,外家又是一門兩候的趙國公府,身份地位之尊貴自是毋庸多言。 只是長公主當年成親便等得晚,近十八歲才與太傅嫡孫完婚,如今已經(jīng)二十有二,再過幾個月便要過二十叁歲生辰。 洛鶴齡十七歲及第,四月杏榜提名,瓊林宴上龍樓俯覽,少年粉面馀光相借,盡顯風流倜儻,御前欽點探花郎,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當時這二人,坊間也曾傳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轉(zhuǎn)眼五年過去,長公主與洛鶴齡尚無一兒半女,即使民風開方如桐朝,也難免要受人背后指點。 蓋莫不是,長公主身子不行,便是駙馬身子如何…… 這世道,流言蜚語迅猛于虎,很多事情往往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就算是驕傲如長公主,聽聞此事也難免受氣,就算當場發(fā)難,也堵不住梁脂府這悠悠眾口。 …… 嵇松提著燈穿過庭院青石路,抬頭看了眼天上高懸的明月,想著又該如何寬慰殿下。 侍女接過他手中燈籠,推開了殿門,放他直接入了內(nèi)室。 一腳跨入殿內(nèi),身后的殿門再度合上。 屋內(nèi)光線昏暗,他拂開珠簾穿過碧紗櫥,進了內(nèi)室后看了眼倚坐在小榻上發(fā)呆的姬淑毓。 “殿下?!?/br> 姬淑毓聞聲回神,抬眸朝他望過來,眼里頓時泛起水光,盛滿了委屈與難過。 嵇松走到她跟前,還沒來得及開口,姬淑毓便起身撲到他身上,將臉埋在他懷里,委屈得掉眼淚。 “五郎……” 嵇松感覺到胸口濕潤,雙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后:“殿下莫哭,昨日春日宴上那些嘴碎之人,駙馬已將其告于圣人,如今那些人都被勒令在家閉門思過,殿下著實沒必要為那些人動氣?!?/br> 姬淑毓伸手環(huán)住他清瘦的腰身,等到眼淚干了,才將頭倚靠在他肩上,定定地望著架子上一排排搖晃的燭火。 “五郎,我不想給他生孩子?!?/br> 嵇松垂眸看著她紅腫的眼皮,克制的收回手:“殿下不小了,也該有個孩子,公主府添了小主子才會熱鬧起來,奴婢到時也能幫殿下看顧……” 姬淑毓仰頭望著他清澈的眼睛,怔怔地看著他發(fā)呆。 “連你也要逼我?” 嵇松想推開她,還沒來得及抬手,姬淑毓忽然松開他的腰,往后退了兩步。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陌生,往后退到榻邊跌坐在邊緣,最后闔上眼睛:“你先出去吧?!?/br> 嵇松立在原地,姬淑毓起身進了內(nèi)室,聲音再度響起:“出去。” 嵇松叉手行禮,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寢殿。 …… 姬淑毓坐在床邊感覺喘不過氣。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窒息的感覺。 印象最深的一回,是十年前去御書房為嵇家求情,想要為嵇松免罪,結(jié)果父皇震怒之下,勒令她在殿內(nèi)閉門思過叁月,并下令將嵇松送入宮中。 等她知道嵇松被送入司宮臺,為時已晚。 她不顧父皇旨意,翻墻去了司宮臺,看著嵇松被兩個內(nèi)監(jiān)從一間蠶室內(nèi)拖出來,只穿了上半身囚服,白色的囚服下擺全是殷紅的血,兩條腿之間血流如注,順著膝蓋小腿在石板上蜿蜒成一條長長的血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