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鏡見她要走，后知后覺，不覺揚(yáng)了聲，問道：“你說事難兩全，要做些事，不得不舍棄什么，你又為何入飛花盟，為了入飛花盟，又舍棄了什么。”

    半夏臉色一變，喝道：“你胡講些什么，小心我縫上你的嘴?！?/br>
    樓鏡只是看著詹三笑。半夏又將目光移回，緊張地盯著詹三笑。詹三笑一手撐著桌子，那手上按著書卷，指骨分明，將書頁按得發(fā)皺。她今日一改常態(tài)，對樓鏡說這么多，只不過是因為將文丑等人撤回了江南，一無所獲，所以不禁沖著這姑娘發(fā)了心中怨火。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老天爺不會幫你爭，只有自己個兒爭?！闭踩β曇舭l(fā)澀，“我？我求一個公道罷了?！?/br>
    這句話好似當(dāng)頭一棒，將樓鏡打呆了。至于舍了什么，詹三笑沒說，樓鏡也忘了問。

    回了自己住處，夜里魔怔了，輾轉(zhuǎn)難眠，詹三笑的話一直在腦子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到最后，也就只剩了那句：我只求個公道。

    她心中便想：生死都經(jīng)歷過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又有什么好留戀的，他人如何看她，又有什么打緊，便是入了飛花盟，如何為人做事，也全在自己。

    天將亮?xí)r，樓鏡瞇了會兒眼，往日遭遇紛至夢來，一忽兒是樓玄之半跪在她身前，雙目無光，脖頸鮮血直淌，一忽兒是在虎鳴山黑牢，賈寓持著棍棒，扭曲的臉，尖銳的逼問聲直轉(zhuǎn)入耳朵，一忽兒身子直墜，掉下蛇窟，萬蛇噬咬，疼得她魂靈直顫，卻偏又醒不來。

    詹三笑的聲音在她耳旁，似游絲纏繞，蠱惑著總不離去，只說：不值當(dāng)，不值當(dāng)。

    她睜著眼醒來，腦袋還是疼，在蛇窟下半年不見太陽的臉本就蒼白，如今更無血色，神情陰郁，臉頰上兩條淚痕猶未干去。

    心里有個念頭浮了起來：她要報仇，只要報仇！

    上午練了半日劍，進(jìn)了些清湯寡水，去到詹三笑書房，要見她。婢女進(jìn)去通傳，出來時說：“主子正忙，請姑娘在這等等?！?/br>
    不說請樓鏡進(jìn)去，也不叫她回去，樓鏡便站在那門口，腰直背正。

    午時太陽正盛，那日頭曬著，叫樓鏡蒼白的臉上也曬出幾分紅暈來，她倒也站得住，不催不問，也不離開。

    蛇窟里半年討生活，將她性子生鑿硬刻出兩個字來，嵌進(jìn)了她的靈魂之中——忍耐。

    想這一年多前，少年不經(jīng)事，有父親依仗，有師兄師姐寵愛，脾性暴躁激烈，動則刀劍，眼里揉不得沙子，耳里聽不慣歹話。

    如今也曉得寄人籬下，有求于人，要忍氣吞聲；為了報仇，要韜光養(yǎng)晦，甘于蟄伏。

    樓鏡等了兩個時辰，太陽西斜，光芒已不似正午的強(qiáng)盛。詹三笑午睡起來，又看了會兒書，將樓鏡晾夠了，披了衣裳走出來，詹三笑瞧了她一眼，抬頭望著碧藍(lán)的天。

    風(fēng)吹來，將頭頂風(fēng)鈴打得叮當(dāng)清響。

    詹三笑知道這人打定主意了，她昨日說了那番話后，便猜到樓鏡會有所反應(yīng)，只是不覺得她會太早定下心來，所以晾她一晾，怕她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

    詹三笑明知故問，“婢女通稟，你要見我，這倒是稀奇，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找我何事？”

    樓鏡道：“我愿意入風(fēng)雨樓，做你手下。”

    “哦？”詹三笑聲音驚訝，臉上云淡風(fēng)輕，“怎么又突然改變了主意？你不厭飛花盟是邪道，是天下大惡么，你不怕日后被世人知曉，自己身敗名裂，同門師兄弟與你反目成仇么？”

    樓鏡已然決定，堅守住自己的底線，其余一切，她全不在乎，只是詹三笑問那最后一句話時，她心里還是顫動了一下，半晌，回道：“明白我的人，自會理解我。”

    樓鏡抬頭，“但你要替我找沈仲吟?！?/br>
    詹三笑淡然道：“不是替你，是幫你，我給你提供便利，讓你接觸赫連缺，如何在他那里獲得沈仲吟消息，如何尋人，甚至是設(shè)計拿人，瞧你自己本事?！?/br>
    樓鏡皺眉沉吟一瞬，道：“好?！?/br>
    她便算正式入了這風(fēng)雨樓，成了飛花盟萬千惡人中的一員。

    與之前日子相較，也無甚差別，只是成了詹三笑貼身護(hù)衛(wèi)，成天跟著她，得知的消息也就多了起來。

    她原本對江湖中事知曉得不多不少，一半是聽門中長輩弟子言傳，是只半罐子，只曉得這飛花盟中有朝圣教，燕子樓，定山派三大勢力，并不知曉這近幾年間，悄無聲息生長的風(fēng)雨樓。

    這風(fēng)雨樓人員不廣，也沒有各個身懷絕技，但不可或缺，是這飛花盟的賬房。樓中錢莊，賭莊，酒樓，青樓，這些三教九流往來，消息流散匯聚的生財?shù)夭簧伲}，絲綢，茶葉，瓷器，這些正兒八經(jīng)的生意更多，這風(fēng)雨樓是飛花盟的商脈，飛花盟中大半開銷用度皆是出自這里。

    某方面說來，地位一點也不比那三大勢力底。

    江湖中人沒見過這神神秘秘的風(fēng)雨樓主人，謠傳她白玉做瓦，金磚鋪地，銀票多得燒也燒不盡，其居所逍遙，那是人間極樂之地，她便似天上閑散無事的神仙一般快活自在，又因其經(jīng)商有道，料事如神，便有個小神仙的外號。

    樓鏡瞧瞧那院子，金磚玉瓦是沒有，太粗俗，詹三笑瞧不上，但眼下這宅子里布置，也不見得比金磚玉瓦儉省，至于這小神仙是不是自在逍遙，也不見得，她就沒見詹三笑幾次真笑過，大多冷笑謔笑，膈應(yīng)人，總是愁眉難展，暗自神傷，也難怪總是病怏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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