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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八章

    孫海雁以為自己活不了了。

    她沒想到她居然還有再睜開眼的時候, 眼前是醫(yī)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瓷白的磚塊與磚塊重疊在一起，縫隙中的黑色線條組成了條條框框, 她在其中望見了自己的靈魂。

    她想不明白。

    她膽小懦弱了一輩子,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一回，怎么還會被救下來了。

    ……她不想睜開眼。

    丈夫不會關(guān)心她，婆婆會來敲打她，公公會問她是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想用自殺這件事給姜家?guī)砦埸c，管家會捎帶著那些平?？床黄鹚慕忝眠^來看她……

    她光是想想, 就控制不住想去死。

    她不想再面對了，這也有錯嗎？

    孫海雁盯著天花板看了半晌, 直到護(hù)士推著小推車進(jìn)來，對著已經(jīng)回血的輸液管咋咋呼呼的叫嚷著, 她才回神。

    “誒, 你終于醒了？我聽人說你是昨天晚上送過來的，怎么了？有什么難過的事嗎？實在找不到人說跟我說也是可以的，我會保守秘密的?！?/br>
    孫海雁低下頭：“……沒什么?！?/br>
    小護(hù)士把輸液管換上新的藥水瓶, 熟練的把管子里的空氣擠出去，和她搭話道：“阿姨，你和我媽年紀(jì)一樣大, 世上其實沒有這么多絕路和能把人逼死的事兒, 多想想好事, 人生也不一定就這么倒霉?！?/br>
    孫海雁想說，道理她知道，可是昨天坐在浴缸里時，她回想了她的前半生, 把每一件事數(shù)過來，發(fā)現(xiàn)她這么多年的人生中，居然當(dāng)真連一件趣事也找不到。

    一輩子臨到頭來，她才發(fā)現(xiàn)她活的有多失敗。

    小護(hù)士往門口看了一眼，道：“阿姨，你女兒來看你了?！?，你呀顧小姐？你還記得我嗎？”

    顧逍亭往她胸前的名牌上掃過：“俞懷煙？”

    俞懷煙點點頭：“真巧，又在醫(yī)院遇見你了，晏小姐不在嗎？”

    顧逍亭：“她去上班了?！?/br>
    俞懷煙把托盤抬起來：“我先去查房了，你看著針啊，有不對勁就按鈴，護(hù)士站會有人來的?！?/br>
    房門被她帶上，病房里變得安靜起來。

    顧逍亭在床邊坐下。

    從她進(jìn)門開始，孫海雁的視線就一直放在她身上，緊緊盯著她，目光里是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灼熱，宛如溺水之人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顧逍亭把包放在桌上，看向?qū)O海雁。

    她不說話，對方也沒有說話。

    寂靜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孫海雁到底還是沉不住氣，率先開口打斷了這迷一般的寂靜。

    “……昨天，是你把我送進(jìn)醫(yī)院的嗎？”

    她有些別扭的抓緊了被單。

    顧逍亭點頭：“是我?！?/br>
    孫海雁將頭更加低垂下去：“你不問問我……為什么嗎？”

    顧逍亭平靜的直視她，目光里透著冷淡和漠然：“你想說就說，反正這這件事和我也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br>
    孫海雁眼里的亮光又暗淡下去：“我昨天在電話里跟你說了，我現(xiàn)在還是想再跟你說一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br>
    “其實一直知道我很差勁，我不是一個好的母親，也不是一個好的妻子，好的兒媳婦，我甚至……不能算是一個好的人，我做錯了太多事情，可我說出口的道歉卻只有寥寥幾句，成衛(wèi)他爸爸一直說我怨天尤人，不從自己本身來思考問題，我想，他說的可能是對的，我一直在怨天尤人，從前我怨恨這個社會，現(xiàn)在我怨恨我身邊所有人?！?/br>
    “可是亭亭，其實我最開始、最開始我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是什么讓我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顧逍亭移開視線，輕聲道：“我原諒你了。”

    滔滔不絕的孫海雁一下頓住了話音，不可置信的抬頭看過來：“你剛剛說什么？”

    “——我原諒你了?！鳖欏型ぶ貜?fù)道，聲音仍然是輕的：“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怨過你，因為我一無所知，我對你沒有感情，我不知道你是我的母親，但對當(dāng)時的我來說，你對我很好，所以我不會怨你，也不會記恨你。你一直想要的原諒不過是子虛烏有，根本不存在罷了?！?/br>
    孫海雁有些楞楞的，欣喜才涌上來，便被更多的茫然沖散了。

    顧逍亭伸手去拿包：“你做的事沒有大錯，不會有人指著你的脊梁骨罵你，你大可以，放寬心一點?！?/br>
    顧逍亭起身，居高臨下的看過去，視線重新對上孫海雁的眸子。

    她很平靜。

    “像剛才那個小護(hù)士說的一樣，世界上沒這么多難事，難的是你的心，把心態(tài)調(diào)整好了，任何事在你這里，都算不上難事。”

    孫海雁看著她，心里像是有什么一直以來堵塞上的東西，在驟然間被打開了。

    顧逍亭看著她。

    孫海雁面上似是茫然，似是迷惘。

    片刻后，她點了下頭：“這樣啊……”

    顧逍亭：“你的人生不是只有別人，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沒有任何人能為你做主，你才是你自己人生的主人?！抑肋@些話對你來可能已經(jīng)聽爛了，我不會多說，你自己定奪吧?！?/br>
    孫海雁輕輕點了點頭。

    顧逍亭從病床前起身，準(zhǔn)備離開，她的手即將握上門把手時，聽見了身后傳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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