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mama不肯放棄，跟親戚聯(lián)系輾轉(zhuǎn)去了英國接受治療，方爸爸那時候身體狀況實在是令人擔憂，也許這一去再回來就是天人永隔了。

    所以即使國內(nèi)親戚說可以幫忙照顧孩子，方mama還是費精力托朋友幫方泠辦了國際生手續(xù)，又給她找了寄宿家庭，她自己則陪在方爸爸身邊求醫(yī)。

    方爸爸狀況好的時候一家人還能見上一面，但如果他病情反復(fù)方mama就脫不開身了，方泠即使自己坐公交車去市區(qū)醫(yī)院，也只能隔著玻璃艙門跟方爸爸打電話。

    如今距那段灰暗的日子也有十來年了，方泠本以為自己都快忘了那時候的孤獨、痛苦和無助，但沒想到今天卻又突然體驗到了一回。

    她接下來半個月全都把時間花費到勸方爸爸出國治療上面。

    方爸爸剛開始說：“不想受這個罪。”

    發(fā)展到最后已經(jīng)開始反問：“爸爸不也沒逼著你結(jié)婚嗎？你怎么開始逼我了？”

    方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走在我后面?！?/br>
    方爸爸怔了一下哈哈大笑：“我今年都五十六了，走在你后面，那不成精了？”

    “別想那么多，方泠?！狈桨职终f，“賺了十五年，我已經(jīng)很滿意了?！?/br>
    說完去廚房幫方mama準備晚飯，方泠坐在客廳都能聽見他的聲音，他抱怨方mama：“我不喜歡吃芹菜，你就不能做我喜歡吃的嗎？”

    方mama說：“女兒喜歡吃。”

    “好吧，好吧，女兒更重要?！?/br>
    方泠聽到這句話突然淚如雨下。

    方母出來拿東西，看見這一幕什么也沒說，只是走過來摸摸她的頭，方mama說：“復(fù)發(fā)、轉(zhuǎn)移、晚期，任何一個詞我都哭過了，他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br>
    方mama說：“你要是不急著回去，就在這里陪陪他吧，他一直都很想你，這兩天每天醒來都問我‘方泠那邊是什么時間了？能打電話嗎？’”

    方泠紅著眼看向她，方mama給她擦眼淚，然后說：“我說，‘這都回來幾年了，她就在隔壁住著呢’，他聽見就放心了，吃了藥還能再睡一會兒?！?/br>
    方泠情緒發(fā)泄出來后頭腦重新恢復(fù)冷靜，買了三張半年內(nèi)不限飛行次數(shù)的機票，準備陪父母好好玩一玩。

    期間金文瑤打過來電話問她什么時候能回去，金文瑤說：“我好想你?！?/br>
    方泠：“我也想你，但我現(xiàn)在脫不開身?！?/br>
    她問：“那你什么時候能回來？”

    方泠給不出準話，她有一瞬間很想把這段時間發(fā)生的所有事全都倒給金文瑤聽，但話卡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去。

    金文瑤能分擔她的痛苦嗎？

    方泠簡短的說了一下方爸爸的情況，說到一半金文瑤就表示要過來，要打錢，要找人，但方泠說：“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br>
    但什么都阻擋不了方爸爸走到生命盡頭。

    金文瑤問：“你是不是哭了？”

    方泠：“有嗎？”

    金文瑤還想說什么，但方mama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敲門，問方泠：“好了沒有？”

    方泠就對她說：“你乖乖的，記得吃飯?！比缓缶蛼鞌嗔穗娫?。

    方泠請的假期結(jié)束前一天本來給陳高翰打了電話表示自己要離職，但陳高翰知道前因后果后說：“這段時間不忙，你想休多久休多久?！?/br>
    她只能謝過陳高翰，帶著父母三五天換一個城市，盡可能讓他們感到旅行的樂趣。

    方爸爸帶著一本很厚的相冊，去一個地方就跟方泠指指說，我當初跟你媽怎么怎么樣。

    方泠知道他們是高中同學，一起努力學習考上了大學，大二的時候確定戀愛關(guān)系。

    方爸爸指著山壁中鑿刻出來的佛像說：“我們度蜜月的時候，我看著這尊佛就感覺你應(yīng)該來了，還在這里給你買了一個泥娃娃替身。”

    然后又四下看看說：“怎么不見當初那個擺攤的人呢？”

    方mama：“都幾十年了，人家干什么不比擺攤掙錢？”

    方爸爸：“我就是問問嘛?！?/br>
    他給母女倆拍了很多合照，方泠也給他們拍了很多，還請路人幫忙給一家人留影。

    在某個清晨、大家扎帳篷在山頂蹲守日出的時候，方爸爸對方泠說：“我很開心，方泠?！?/br>
    此時人群一陣躁動，只見天邊一道金燦燦的光線越過山崗，山間云霧蒙蒙，旭日東升。

    方爸爸對著太陽許愿：“希望我的女兒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永遠美麗漂亮?！?/br>
    方爸爸看著方泠說：“從我在產(chǎn)房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只有這一個要求了?！?/br>
    方泠側(cè)過臉忍著眼淚，方爸爸見她要哭，有些無措道：“別哭嘛，你媽又要說我了。”

    說誰誰到。

    方mama的聲音傳過來，她裹著一條保溫毯走向兩人：“你們都不喊我！”然后又問方爸爸：“我呢？”

    “你怎么了？”方爸爸不解其意，一頭霧水。

    方mama：“我都聽見了！你替女兒許愿，那你給我求了什么？”

    方mama就一句話：“你不能偏心！”

    方爸爸：“肯定也替你求了。”

    但接下來無論方mama怎么問，方爸爸都沒說自己替她求了什么。

    只是在他身體終于堅持不住、止痛藥也沒什么效果、要去醫(yī)院輸液鎮(zhèn)痛的時候，他握著方泠的手說：“照顧好你mama，別惹她生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