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菜湯熱騰騰的，白菜絲浮在湯面，吃起來很爽口，幾乎不用費力咀嚼，熱湯入口是一種特殊的菌類鮮味，繼而才是白菜的鮮甜味道。

    她又挑了一點粉絲吹了吹，嘗了一口，粉絲煮的恰到好處，彈牙軟糯，又吸足了湯汁，這么一口吃下去，熱騰騰的食物帶來一股暖意，幾乎從腸胃暖到頭頂。

    “炒白菜的油是豬油吧。這蘑菇真鮮，有種跟紅rou蘑菇不一樣的鮮味?！?/br>
    白玲長嘆一口氣，“完了，這蘑菇估計等不到晾成干都要被我吃干凈了。”

    燕桑榆不以為然，“你喜歡這種東西我可以幫你摘很多，要多少有多少，又不值錢，山上很多的。你想要木耳干可以問他要，他攢了一麻袋呢。蘑菇干也有不少?！?/br>
    他的喜好明顯，対白菜木耳和蘑菇都毫無興趣，特別偏愛粉條和米飯。

    怪不得進山的時候燕蒼梧一點蘑菇和木耳都沒摘，白玲有些驚訝的看向燕蒼梧。

    燕蒼梧慘遭親弟出賣了個底掉，他表情有些不自然，“都是我提前準(zhǔn)備的冬菜。冬天沒有新鮮蔬菜可以吃，所以從夏天就開始攢，多準(zhǔn)備了一點。”

    白玲向帳篷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隔著帳篷能夠聽見帳篷外呼嘯的風(fēng)聲。

    她若有所思道：“快要到冬天了啊。”

    不知道父親和舅舅有沒有收到她寄回去的信。

    吃完飯收拾了碗筷，桌子上擦了一遍就算是一張作業(yè)臺。

    燕桑榆坐在桌邊像模像樣的拿出書本，寫了沒幾分鐘就放開手里的課本，開始対著本子一動不動，雙眼發(fā)直，走起了神。

    肚子吃飽了就容易困，燕桑榆感覺身上有種舒適的倦怠感，撐著下巴腦子里一遍遍的回想著粉條美妙的口感。

    白玲在他旁邊坐下看了一眼攤在他面前的課本，語文書和數(shù)學(xué)書的封皮上是時代特征相當(dāng)明顯的紅色圖畫，最上方印著一排口號。

    燕桑榆的課本幾乎沒有使用痕跡，干凈的都沒有多少折痕，好像是才領(lǐng)回來的一樣。

    “怎么不寫了？”

    燕桑榆有種破罐破摔的瀟灑勁，“不會寫?！?/br>
    課本上的題并不難，只是很基礎(chǔ)的幾道算術(shù)題。

    白玲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燕蒼梧的方向，“是不是數(shù)學(xué)題不會？”

    燕桑榆扔開手里的筆，大大咧咧道：“算了不寫了?！?/br>
    燕蒼梧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皺著眉的說道：“那怎么行。做學(xué)生的怎么能不寫作業(yè)？”

    燕桑榆一臉無所謂，“作業(yè)不交老師也不會管的。不寫就不寫了唄。又不是我一個人不寫，王興國他也從來不寫作業(yè)?！?/br>
    他逃課的時間太長，已經(jīng)跟不上同年級其他孩子的進度了。

    讀書這種事情就是這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剛上一年級的時候燕桑榆的成績很好，他學(xué)什么都很快，課文第一個背出來，認(rèn)字也認(rèn)得快。

    可別的小朋友學(xué)的慢老師也夸聰明，他學(xué)的再快，手舉得再高，老師也不搭理他。

    他已經(jīng)忘記了是誰第一個開始喊他小雜種，但很快所有孩子都學(xué)會了。

    在罵人的詞匯上，小孩子總是學(xué)得格外快。

    他被人罵多了，就覺得這學(xué)校沒什么意思，學(xué)習(xí)也沒什么用處。

    反正最多上到五年級，等升初中要連隊上推薦名額，他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自己這樣的成分就算考上，也根本沒可能。

    就算能上初中，初中要去團部上，他哥窮得四面漏風(fēng)了都要，哪能上得起？

    再說上出來又能怎么樣，還不是回家種地，要不然就是上山下鄉(xiāng)換個地方種地。

    還不如別瞎廢那個功夫，直接去勞改隊種地算了。

    白玲起身示意燕蒼梧自己給他讓出位置，“來，燕大哥，你來教教桑榆。題教會了就好了?！?/br>
    燕蒼梧果然沒多想，立刻走過來坐到了白玲讓出的位置上拿著筆和本子，輔導(dǎo)起了燕桑榆的作業(yè)。

    一個字都沒再提‘我不識字’的茬。

    平心而論，燕蒼梧是個很好的老師，講題娓娓道來，聲音不徐不疾，沒有絲毫不耐煩，思路清晰。

    加上人長得帥又年輕，如果放在她的世界，肯定是最受學(xué)生喜歡的那種老師。

    要是大學(xué)講師，恐怕會讓學(xué)生在搶課時發(fā)出‘我tm的搶爆’感嘆的明星講師。

    可惜被悉心教導(dǎo)的対象并不買賬，燕桑榆從表情到身體姿態(tài)就透出一個不以為然，手上還吊兒郎當(dāng)?shù)霓D(zhuǎn)著筆。

    大有你講你的，我聽進去一個字算我輸?shù)募軇荨?/br>
    燕蒼梧教了幾遍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沉了臉色，“我說話你有沒有聽到？”

    燕桑榆懶洋洋的轉(zhuǎn)著筆回答，“聽到了?！?/br>
    燕蒼梧一把搶走了他手里轉(zhuǎn)著的筆，將筆和作業(yè)本塞進了他的手里，“聽懂了就好好寫。”

    燕桑榆看了一眼作業(yè)本，理直氣壯，“不會?！?/br>
    “這么簡單的題都講了幾遍了還不會？”燕蒼梧的聲音微沉，“哪里不會？哪一步開始跟不上的？跟我說，我再給你講?！?/br>
    燕桑榆抬了抬下巴，“全都不會。你從頭講吧?！?/br>
    白玲心說這小子找揍真的是有一套。

    她小時候最怕就是親媽輔導(dǎo)作業(yè)。

    在很遙遠的記憶里，她還很小，她mama臉上還沒有皺紋的時候，她是個看起來很溫柔的姑娘。

    記憶中mama很少動氣，也很少対孩子動手，而且經(jīng)常騰出時間陪她玩。

    但那種溫柔在她開始學(xué)習(xí)數(shù)學(xué)需要輔導(dǎo)作業(yè)的時候終結(jié)了。

    最嚴(yán)重一次她上學(xué)一天下來已經(jīng)很累，坐在書桌前無法控制的犯困，困乏使得腦子不太清楚。

    她媽脾氣那么好的人，在耐心講了十五分鐘仍舊連一道最簡單的乘法題都無法教會她的時候被她逼哭了。

    情緒失控崩潰到一邊哭一邊直接把她作業(yè)本撕了，發(fā)了她有記憶以來最大的一場火，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記憶猶新。

    從此以后白玲都會盡量把數(shù)學(xué)作業(yè)在學(xué)校寫完，而她mama也放棄了輔導(dǎo)她數(shù)學(xué)作業(yè)這項難以完成的任務(wù)。

    她們的母女情因為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得以幸存。

    燕蒼梧看起來脾氣比她媽，或者說大多數(shù)家長好了不止一點，他不厭其煩的又給燕桑榆從頭講了一遍，這一次講的尤其細。

    最難得的是他臉上甚至沒有絲毫不耐煩的神色，明明他整個人看起來是不太好接近，讓人會不自覺畏懼的類型。

    可此刻他坐在桌邊不厭其煩講著一道簡單題目時，垂眸的弧度看起來竟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溫柔。

    燕桑榆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下兩個數(shù)字。

    “你聽懂了？”

    燕桑榆，“聽懂了，你說了。答案是15。”

    燕蒼梧唇角彎起，“聽懂了可以繼續(xù)往下寫。舉一反三，這幾道題都是一個思路。”

    燕桑榆，“不行，下面的你沒講我怎么寫？要不你把答案全都直接告訴我算了?！?/br>
    燕蒼梧，“所以你剛才只聽了答案是多少？”

    “是啊?！毖嗌Ｓ芾硭?dāng)然的點了點頭，“數(shù)學(xué)本來就只要一個答案就行了?！?/br>
    燕蒼梧突然沉默了，他緊緊抿著唇角，蔚藍的雙眼盯著燕桑榆的臉，像是在思考先抽左臉還是先抽右臉。

    她收回燕蒼梧脾氣比大多數(shù)家長脾氣都好這話。

    白玲趕忙在一旁咳嗽了兩聲，拿出了自己一早準(zhǔn)備好的題，“燕大哥，我也有題不會。你要不幫我看看？”

    燕蒼梧抬眸対上白玲的笑臉，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忍住了火氣。

    他知道白玲這是在給他解圍，內(nèi)心默念了一百遍不能打不能打才松開了攥緊的拳頭。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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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桑榆不可思議道：“你不是城里來的知青嗎？知青還有不會的題目？別說笑話了, 我哥還能教你？”

    在他印象中讀了初中就已經(jīng)是很厲害的文化水平了，什么都會，勞改隊那些‘知識分子’大多也就是這個水平, 那說起話來天南海北的一套一套的, 從三國聊到燈草和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聽得人如癡如醉。

    別人都說他哥有文化，但燕桑榆覺得他哥一點都不像是那些‘知識分子’，從來不講那些精彩的歷史故事也不會講什么外國小說, 古代小說，金瓶梅，聊齋志異什么的。

    在勞改隊別人閑暇時間聚在一起大擺龍門陣的時候，他哥就跟個啞巴一樣。

    讓燕桑榆看來, 他燕蒼梧充其量也就是比文盲強點, 能認(rèn)識兩個字，能自己寫檢查。

    燕桑榆長這么大対自己親哥文化水平最多的認(rèn)知也就是看他寫檢討檢查認(rèn)罪書悔過書的時候, 就從沒見他寫過什么詩歌小說, 也不見他対文化表現(xiàn)出多大的興趣。

    白玲，“求知永無止境，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Ｎ耶?dāng)然會有不會的題目。你哥很厲害的, 他能教你, 當(dāng)然也能教我?！?/br>
    不管有用沒用, 先多夸夸燕蒼梧，她都把他夸成這樣，她不信他還好意思拒絕她。

    燕蒼梧聽著白玲把他夸成這樣, 卻一時表情相當(dāng)復(fù)雜。

    他想起這已經(jīng)不是白玲第一次向他求教了，這不能說湊巧, 大概就像是他一早就知道她來自大城市，還未成年，學(xué)歷高中一樣。

    在很早之前，她也対他的背景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他父親是個‘喝過洋墨水的知識分子’‘地主崽子’，所以才會在第一天就向他提出學(xué)業(yè)上的疑問。

    但那早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精通兩門語言，從小學(xué)習(xí)的那些知識根本沒有辦法讓他的生活變得更好。

    他都過得這么艱難，還怎么還敢自不量力接受別人的夸耀成為他人的老師。

    況且這個年代當(dāng)老師是個十足危險的差事，學(xué)生們都跟燕桑榆一樣缺乏対于老師和知識的尊重，反倒是老師說錯一句話都可能招致禍?zhǔn)隆?/br>
    更何況正常人都不會想要找他這么個人做老師，怎么想這都太蹊蹺了一些。

    想到這里，燕蒼梧心頭一沉，看向白玲的目光變得警惕又冰冷，“你想學(xué)習(xí)？呵，你想給我扣高帽子可以直接來。”

    燕桑榆的臉上露出了‘你看我都說了你還不信’的表情，“白玲姐，你算了吧。我哥哪能教你啊。這不是胡扯嗎。他可沒這么大的本事?！?/br>
    好家伙，燕蒼梧還真不吃夸夸這一套。

    不過沒關(guān)系，相比一開始的斷然拒絕，直接否認(rèn)自己識字，現(xiàn)在燕蒼梧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算是有所進步。

    小姑娘雙眼亮晶晶的，一點都不泄氣。

    她轉(zhuǎn)身拿起自己的包，倒出來幾大罐麥乳精，“知識最寶貴的財富，我是真想向你請教問題。”

    燕蒼梧対上白玲寫滿了真誠的面容不禁有些微動搖起來，難道她真的就是那種很少見的，対知識充滿渴望的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