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億宇很早就去了校門口等喬溪，因為她昨天答應(yīng)了他今天要一起回家。

    他站在人群中，盯著自己的腳尖發(fā)呆，心里掠過千百個問題。

    直到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瓶水，打斷了他的思緒。

    汪億宇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是氣喘吁吁的喬溪，她彎著腰一邊喘氣一邊對他說：“我可算找到你了?！?/br>
    見他沒多大反應(yīng)，喬溪又將瓶子往前遞了遞問：“不喝嗎？”

    汪億宇接過水，抿了下唇問：“你怎么還跑去買了瓶水？”

    “怕你渴啊，你今天舉著相機(jī)跑了一天，難道不累嗎？”

    聽見喬溪微啞的聲音，汪億宇忽然覺得自己一點(diǎn)都不好奇先前所有問題的答案了。

    原本他很想問喬溪是不是喜歡上了裴敘，為什么沒有告訴他，小時候的約定她是不是都忘記了……

    但此刻他意識到這些其實并不重要。

    汪億宇記起小時候被老師問到長大了想做什么。

    同學(xué)們有的說自己想做科學(xué)家，有的說自己想成為醫(yī)生，還有的說自己想成為大老板……唯獨(dú)喬溪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老師對她長時間的沉默很不滿意，一定要她給出一個答案。

    過了一會兒，在老師的耐心都快被耗盡時，汪億宇聽見喬溪鼓起勇氣小聲地回答說，如果可以，她想成為一個快樂的人。

    其它同學(xué)瞬間大笑起來，連老師也皺著眉頭搖了搖頭，在他看來，這個回答一點(diǎn)也不有趣，更多的是空洞和敷衍。

    喬溪看見了他們的反應(yīng)，默默地低下頭，似乎在反省自己的回答是不是真的不夠好。

    教室后排的汪億宇沒有笑，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喬溪，心想，喬溪的愿望比他的酷多了，他剛剛說的宇航員一點(diǎn)也不酷。

    快樂的人多不容易，就像王爾德書里的快樂王子一樣，快樂是滿身寶石和金箔，快樂是不離不棄的小鳥，快樂是結(jié)局的犧牲與廢墟。

    喬溪永遠(yuǎn)都知道她在做什么。

    所以他沒有問，那些千百個問題他一個也沒有問。

    他對喬溪很重要，喬溪對他很重要就夠了。

    其它的都不重要。

    快樂王子和小鳥會一起被人歌頌，一起被扔進(jìn)垃圾堆，他們永遠(yuǎn)不會分開。

    但這并不妨礙王子的目光會看向別處，小鳥的摯愛是那片無際的天空。

    “發(fā)什么呆？不回家嗎？”喬溪出聲催促道。

    “當(dāng)然要回。”汪億宇將水塞回喬溪手里，“你喝點(diǎn)水吧，聲音都啞了?！?/br>
    “哇，你不提還好，一提這個……”

    喬溪嘰嘰喳喳地說了一路，汪億宇靜靜地聽著。

    路燈昏黃，樹影晃動下，光斑被切割成了一塊又一塊的月亮。

    時間仿佛回到了他們六歲時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候他們想成為一個快樂的人，現(xiàn)在也是。

    /

    城郊的一處中式庭院。

    裴敘穿過葡萄藤架的長廊，來到種著一株木芙蓉的院子，芙蓉花開的正好，午后剛過，花朵由清晨的潔白轉(zhuǎn)為粉紅，隨著時間流逝，顏色逐漸加深。

    院落中的搖椅上躺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手指在大腿上輕敲著節(jié)奏，嘴里哼著曲子，似乎沒有注意到裴敘的到來。

    “爺爺?！迸釘⒅鲃娱_口。

    老人睜開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沉聲道：“幾個月沒見，像是長高了點(diǎn)?！?/br>
    眼前的老人便是裴敘的爺爺——裴群山。

    里屋的張姨看見裴敘來了，忙給他端了把椅子。

    “阿敘?！睆堃虒⒁巫臃旁谂釘⑸砗?，叫了他一聲。

    張姨是在裴敘爺爺家住了將近二十年的護(hù)工，算看著裴敘長大的長輩，于是跟裴敘家人一起喚他小名。

    看見張姨來了，裴敘回頭道了聲謝，卻沒有立即坐下。

    “好了，別站著了，快坐?！迸崛荷捷p咳了一聲，示意裴敘坐下。

    得到老人允許后，裴敘才有了動作。

    裴敘坐的筆直，木芙蓉投下的陰影搖搖晃晃地浮動在他的肩膀上，像是為他的襯衫領(lǐng)口印上了繁復(fù)的花紋。

    “聽你爸說，你去外面租了個房子??？”裴群山喝了口茶，砸砸嘴道，“怎么？顯自己家太大了，懶得走，非要去住個小房子？”

    “現(xiàn)在的地方離學(xué)校近一些?！迸釘⒄Z氣淡淡的。

    “近一些？”裴群山哼了一聲，“你連借口都不想找個好點(diǎn)的來糊弄我?！?/br>
    裴敘沒有接話。

    “罷了罷了，這個問題我不問了?！迸崛荷筋D了頓，“那小李干得好好的，怎么辭職了？”

    “李阿姨兒子住院了，她抽不出多的時間來繼續(xù)工作?！?/br>
    李阿姨是裴敘家的保姆，干了整整五年，前不久因為家里變故，需要去照顧疾病住院的兒子，于是主動跟裴敘家解約，李阿姨走后裴敘就搬了出來。

    “這樣……，”裴群山了然，“難怪你要換個地方住，你爸又常年不在家，那房子一個人住的確有些太空了，更何況……”

    說到一半，裴群山突然停了下來，而后放緩了語氣問：“阿敘……你，現(xiàn)在還怕打雷嗎？”

    聽到爺爺?shù)膯栴}，裴敘眼睫輕顫了一下，很快恢復(fù)平靜，回答說：“偶爾?！?/br>
    他撒謊了，但老人并沒有識破。

    “偶爾……”裴群山像是放下心來，“比以前好一些了就好?！?/br>
    木芙蓉的顏色越發(fā)艷麗，陽光也越發(fā)清透，一同擁擠在裴敘置身的院落，讓他幾乎眩暈。

    在思緒的紛亂中，裴敘聽見爺爺難得放軟了語氣。

    “阿敘，你別怨你mama?！?/br>
    “下個月就是她的生日，也是……裴年的日子，你去看看他們?！?/br>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爺爺身后的木芙蓉褪去了花瓣的粉紅，重新回到了清晨的潔白，時空仿佛被扭曲。

    裴敘終于感受到了一陣眩暈。

    他閉上眼，掐著掌心緩了一會兒，重新睜開眼，對上爺爺早已混濁的視線。

    爺爺說錯了，他沒有怨，他誰都不怨。

    那些痛苦都是他一個人的，就像mama說的那樣，是他欠裴年的，是他欠她的。

    “知道了爺爺，我會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