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夜頓時耳朵一熱，伸手想捂住，“我才沒喊……”

    梁季禾在他身后輕笑。

    陳子夜輕輕動了下嘴唇，說出那三個字，但是沒有發(fā)出聲音。

    “我聽得見，你喊了我的名字。”梁季禾說。

    “怎么可能?！标愖右罐D(zhuǎn)過身，仰著頭擠出一個笑臉，“我知道您……不是，我知道你在哄我開心，我知道的，雖然我心情還沒有完全好起來，但是應該很快就沒事了?！?/br>
    涼風吹過，夜色中的水汽在鐵欄桿上，飛濺出花苞的形狀。

    兩個人都沒說話。

    寧靜片刻，陳子夜仰著頭，淡淡說：“連今晚的月亮都是藍色的，真糟糕……”

    blue moon。bitter moon。cry for the moon。

    藍月亮?？嘣铝痢０自鹿?。

    是癡心，是妄想，是距離，是千里。

    連她知道的幾個單詞，好像都正好是陰郁的含義。

    “小子夜”

    陳子夜輕聲：“……嗯?！?/br>
    “怎么那么喪氣啊……”梁季禾笑出聲，“你會跳四步嗎？”

    “不會……”陳子夜也討厭自己的情緒，被原生家庭這點破事輕易牽扯，明明經(jīng)歷過很多次了。她補了一句：“我只會唱昆曲……我其實什么都不會?！?/br>
    “來。”

    陳子夜愣愣地扯了下衣角，“……什么？”

    說話時，梁季禾已經(jīng)牽起她的手，更近一步，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微微用力，貼身的大衣往腰身里收了一截，鼻息間的氣息相近。

    連聲音也變得像玻璃糖，透明得像能衍射這個世界一切的斑斕。

    梁季禾的聲音落下，“小子夜，以后再看到不開心的月亮，希望你會想起今晚。”

    想起我。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出差實在是趕不及八點，哈哈哈希望你們喜歡~我努努力收尾啦！

    第29章、愛恨

    “舊夢新顏”項目的終面, 跟余樵離開戲院，定在同一天。

    本來計劃過完年再走，但臨近新年, 雅思和托?？荚嚮旧蠜]有空余考位。余樵只能抓緊時間，就近報名了相鄰省會城市的考點，等考完試就直接回老家放寒假。

    他是以國家級學科競賽一等獎, 而取得了慕城大學的保送資格，現(xiàn)如今也可以借此, 配合高考成績和語言能力，在時間緊急的情況下, 避開sat和ap等考試，直接申請目標院校。

    恰好余樵的心之所向——劍橋大學，也包含在此類錄取條件之內(nèi)。

    保送公示期內(nèi)接舉報，按合規(guī)流程查證，確認取消余預錄取資格的通知，如常貼在慕城教育局官網(wǎng)上，但余樵的心態(tài)并沒有受其影響, 在休息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周末以后，周一正常返校。

    學校遵循規(guī)定, 將通知復印件貼在學生公告欄上。

    班主任強撐過四十八小時，時間一到就立刻走去cao場邊把玻璃罩推開，一把將公告扯了下來, 揉碎在手里, 臉上一陣泛白，還不忘對余樵說, 事已至此, 一定要放平心態(tài)。

    反倒是余樵無奈地笑了一下, 安慰他說，“劍橋那邊的老師給我回復了郵件，他們預錄取的意向很明確，高考成績需要考進全省排名前0.1%，我算了下，還是相對有把握一些。”

    畢竟考進慕城大學可是需要全省排名至少前二十名。

    事已至此，總歸是離進入世界最好的物理學院更近了一步。

    班主任想到這，勉強自己嘆了口氣，拍了拍余樵的肩膀，正色道：“那你也不能就此放松！必須繼續(xù)全心全意投入到復習當中，不止是我，我相信所有任課老師，對你都是給予厚望的?！?/br>
    班主任就差把，指望你考狀元說出口了。

    但是避免給余樵壓力，班主任還是趕緊住口，讓他打起千萬分的精神，謹慎閱讀國外大學的申請資料，及時提供相關(guān)證明資料給他們，不要再出任何紕漏才好。

    余樵手插在校服口袋里，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鄭重說，“謝謝老師，讓您擔心了?！?/br>
    “師生之間，不必說這個?！卑嘀魅涡念^一動，領(lǐng)著他往教學樓走，“每個老師都希望教出成績最優(yōu)秀的學生，但是人生絕不是只有這一條跑道，當你們做完高考試題的那一刻，所有人就會像一朵又一朵互相拍打著的小浪花，融入江河湖泊，成為祖國大好河山的一部分?！?/br>
    有人在高山，有人在低谷，有人在草原，有人在沙漠。

    不因為你的平凡而平庸，也不會因為你的特別而特殊，不要喪氣，世界總歸是守恒的。

    班主任由衷地感慨，“孩子們都日復一日地去努力吧，去讓世界變得更好一點?！?/br>
    “我想會的?！庇嚅月牭萌胄?，想念似的看了一眼正在cao場上奔跑著的同學。

    他們在放肆地呼喊彼此的名字，張揚地揮舞著只屬于少年人的藍白校服。

    清澈的雙眼，爽朗的笑聲，寫不完的作業(yè)，看不完的電視劇，擔心到睡不著覺的成績，校門外排著長隊的火腿腸炒面攤，互相傳閱的漫畫書，用不完的中性筆，無疾而終的暗戀。

    很快，很多，就都會留在這個夏天。

    這個只屬于高三的夏天。

    —

    陳子夜參加終面，選的是《梅妃禮》的最終一折——

    安祿山叛亂，李隆基倉皇入川，梅妃在兵荒馬亂之中以死殉道。

    郭子儀戡平定安史之亂后，李隆基重回到宮中，偶然經(jīng)過梅亭，忽然想起夢中人。

    在惆悵中入睡，恍惚間見到剛剛?cè)雽m時的梅妃，訴說離情，栽種臘梅，他們作樂填詞，聊山川，談家國，梅妃曾說，她尚在閨閣時，名叫江采萍，《樓東賦》是她所作，《一斛珠》亦是。

    醒來卻是一夢，離亭而去，悵然不止。

    這一段沒有收錄在昆曲《長生殿》新編之中，也不在傳唱度最高的版本之內(nèi)，現(xiàn)場評委均是昆曲出身，只有陳驚蟄在拿過梅花獎之前，改投過程派，師承京劇大師姜思柳先生。

    此折一青旦一老生，程硯秋先生首唱，陳子夜效仿。

    唱腔上放棄了以往纏綿悱惻的水磨腔，咬字發(fā)音上沿用了京劇里的內(nèi)柔外剛，思緒頂上心頭，人立于臺上時，除了訴離殤，更是對國破山河的一腔哀愁。

    這是梁季禾作弊教她的。

    就在終面前一晚，陳子夜躺在床上跟梁季禾打電話。

    觀妙走后，宿舍只剩她一個人，每次她都是結(jié)束一整天的訓練和演出后，才會給梁季禾發(fā)微信，他們都不是白天會持續(xù)聊天的人，習慣各自先忙，等聊起來就不會被其他事情打斷。

    陳子夜晚上從劇院回來，正好碰到賣冰湯圓的婆婆出攤，拍了張照片發(fā)給梁季禾。

    他沒有直接打電話過來，陳子夜猜測他可能在開會。

    ——今天吃到了甜甜軟軟的冰湯圓。

    隨后發(fā)了個一個貓咪舉著兩朵小紅花，左右搖晃的表情包。

    梁季禾的回復很快。

    ——今天沒吃到甜甜軟軟的小子夜。

    還把她的表情包也同步轉(zhuǎn)發(fā)了一遍。

    “……”怎么這樣。

    就算只是看到文字，陳子夜也會不好意思地往被子里鉆了一下，被子拉到鼻子以下，她有點糾結(jié)怎么回復，心說，好像好幾天都沒見到你了，但總覺得這樣像是在說……

    想你。

    陳子夜猶豫了一下，還是干脆地把輸入框的回復給刪了。

    梁季禾那邊正在開會，他著急想聽陳子夜躲在被窩里打電話的聲音。

    想盡快結(jié)束，只能不斷給合作方試壓，甚至在打完這句話后，嘴角的笑意還沒完全消失，眼底的戮意就又升起，“你們最好按梁氏的方案執(zhí)行?！?/br>
    負責資本并購的律師顫顫巍巍互相對視一眼，還在做最后的據(jù)理力爭：“可是聽您的，要是出了問題，錢上面會遭殃，建議您還是充分考慮外部律師的意見。”

    “聽你們的，出了事，就不是錢遭殃能解決的問題了?！?/br>
    梁氏以房地產(chǎn)起家，五年前提出“酒店式服務”的理念，在物業(yè)領(lǐng)域始終保持良好口碑，曾經(jīng)參與過奧運會的籌備、演練及會議保障服務。

    梁氏想并購一家口碑好的物業(yè)公司，是典型的“大魚吃小魚”案例，收購難度并不大，但想借此機會接洽頂級會展的服務，卻是白紙黑字以外的言外之意。

    在這個層面，外部律師考慮不周。

    被梁季禾強勢點破，他擅長明謀快攻，“按我說的做?！?/br>
    ……

    等視頻會議結(jié)束，電腦屏幕還停留在“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上。

    梁季禾撥通電話，拿下戴久了的眼鏡，目光投向窗外看遠，柔聲問她，“在寫什么小作文？”

    “沒有……怕耽誤你工作，就沒回你了?！?/br>
    “沒回復更讓我分心?！?/br>
    陳子夜輕笑著問，“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工作完了嗎？”

    “嗯，剛剛結(jié)束?！边@個會得開了快六個小時。

    將近晚上十一點，聽到她的聲音，梁季禾頓時才感覺到身體上的疲勞，松了口氣慵懶隨意地靠在沙發(fā)上，一點微弱的月光灑在斜對面的高樓上，玻璃衍射出彩虹光。

    “都好晚了，感覺你好辛苦……”陳子夜也躺在床上，沒有拉窗簾，睜開眼就能看見窗外的月亮，她壓著聲音擔心被人聽到時，會有一點小奶音，“今晚的天空好好看，明天肯定是一個晴天。”

    像是一種無聲的默契。

    梁季禾想到“今晚的月色真美”，陳子夜也想到這一層含蓄的表白，還想起沈時亦說的，喜歡一個人，就想告訴他今天的奶茶里有多少顆珍珠，今天等公交車時經(jīng)過了多少人。

    所有的詞不達意，可能都是在偷偷告訴對方，我想起你了。

    “你在說，想我嗎？”梁季禾笑著問。

    “哪有……”

    梁季禾頓了一下，輕輕說，“但是我在想你?！?/br>
    ……

    胡亂聊了好久，零零碎碎什么都有，陳子夜犯困了就閉上眼聽他說，說到自己擅長的、疑惑的事情，也會跟梁季禾請教，像用《梅妃禮》哪部分選段參與終面，梁季禾就給她解釋了很多。

    拋開唱念做打這些專業(yè)上的知識，梁季禾很有耐心地給陳子夜做了一些角色性格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