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島來信 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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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四處無人,我躲到院子的角落里去看紙條。為了避免被人看見,紙條被我夾在書里,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即使被人看見也會以為我在用功晨讀。 桃花的花期早過,傅宅里的桃樹枝繁葉茂,堪堪從墻那頭伸出幾根枝丫來,掛著幾顆沉甸甸的果實(shí),一顆顆漲紅了像嬰兒的臉,散發(fā)甜膩膩的香氣。我打開書,冷不防背后有人蒙住我的眼睛。 那手掌帶一點(diǎn)清晨的涼意。我料定是秀燕,駭笑說:“小丫頭,搗蛋鬼,最好是有什么驚喜,不然我絕不饒你?!?/br> 背后沒有聲音,我?guī)缀蹩梢韵胍娦阊嗨浪辣镒〔豢闲Φ臉幼?。她拉拉我的衣襟,示意我站起來跟她一起走。不知是不是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她帶我七拐八拐走了許久。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早上新鮮的空氣撲在臉上,耳旁有微風(fēng)掃過樹頂?shù)纳成陈暋?/br> 直至我們走出樹蔭,陽光底下,遠(yuǎn)處飄來一點(diǎn)不一樣的香氣,我才覺出不對。我停下腳步,掰開緊緊蒙住我眼睛的手掌,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池塘的邊緣。 那不一樣的香氣是大片的荷花,早上剛剛新開,亦粉亦白,點(diǎn)綴在成片的碧綠中間。不遠(yuǎn)處是蜿蜒的九曲橋,再遠(yuǎn)處是棕色的回廊和二層小樓的青瓦白墻,我分明只在傅宅門外偷窺時見過的景色。 我回過頭,果然是傅博延站在我身后。他展眉一笑:“可惜,原來想引你去那邊的亭子里喝茶用點(diǎn)心的,怎么就被你發(fā)現(xiàn)了?!?/br> 他仍然穿乳白色的襯衫,濃密的黑發(fā)微微蜷曲在額前,雙手插在兜里,身材高得有一點(diǎn)嚇人。我漲紅了臉,趕緊低頭抱緊自己的書本說:“三少爺不要拿我開玩笑?!闭f罷調(diào)頭往回走。 他在后面跟上來:“你不是好奇我家什么樣子?不如我?guī)愎涔??!?/br> 我加快腳步:“我要回去上課了,去晚了父親會發(fā)脾氣。” 眼看通向?qū)W堂的月洞門就在眼前,我像逃難一樣往前沖,手臂卻被他從后面一把拉住,所以不得不回過頭去。他在樹影下低頭一笑:“南島什么也沒有,不能約你去看電影或吃西餐,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不過既然你喜歡聽?wèi)?,我在戲院二樓定了座位,七夕那天我去接你?!?/br> 他的樣子像是料定我一定不會反對,但我認(rèn)真地拒絕著:“父親常說,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我怕他是不會同意的。” 他揚(yáng)眉,笑得更明朗:“你倒是孫先生的好學(xué)生?!闭f罷頓一頓,收起笑容,十足鄭重的神色,又說:“我是想來和你道歉的,上次是我太心急,你心里怕是沒有準(zhǔn)備。不過我只想讓你知道,追求你這件事,我是十分認(rèn)真的?!?/br> 上課的時間快到,一門之隔那邊學(xué)堂的庭院里已經(jīng)熱鬧起來,有幾個學(xué)生正站在魚池邊聊天,聽到聲音朝我們這邊望過來。我只害怕被人看見,急急甩掉他的胳膊,惶惶然逃回高墻這邊。 七夕那天大雨傾盆,傍晚才雨過天青,烏云散盡。 父親咳嗽,小病了幾日,教科學(xué)的先生也有事,所以學(xué)堂干脆在七夕前一天就放了假,學(xué)生歡呼一聲,一哄而散。這也正中我的下懷,即使有人想來接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接。 我跟父親說要去參加秀燕的成人宴,所以傍晚等雨停后,還是乘船趕到南島。其實(shí)秀燕的成人宴上均是她的七大姑八大姨,我斷然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只和她約好,等她散了席,晚上就去她家里過夜。 雨后的夏天有幾絲涼意,我深一腳淺一腳從渡口趕去主街,正趕上鼓板驟起,還沒到戲院門口就遠(yuǎn)遠(yuǎn)聽見二胡熱熱鬧鬧地拉起來。戲院門口人聲嘈雜,一字排開兩列小販,賣仙草凍葵花籽及各色零嘴,抑揚(yáng)頓挫的叫賣聲爭相蓋過彼此。老老小小的看客相攜從四處而來,魚貫從戲院窄窄的木門涌進(jìn)去。 我看到門口的槐樹底下站著幾個熟人。一個是盛裝而來的趙德容,穿了一襲水紅色的旗袍,描過眉粉面桃花,仿佛一夜間大了五歲。另一個容貌和她相似,但比她高一頭,是她的兄長趙啟容。再一個,站在他們兩個的對面,只有一個瘦長背影,穿乳白色的襯衫和西褲,似乎伸長了脖子在向遠(yuǎn)處張望,更顯得身材高得有一點(diǎn)可怕。 我立即縮進(jìn)旁邊茶肆的棚子底下,掩身躲進(jìn)人多的地方。幸好戲院有一處后門,就在茶肆旁的小巷里,我才躲過那幾個熟人進(jìn)了戲院。 咚咚鏘鏘,梁山伯祝英臺正式踩著鼓板甩著水袖走上臺來。我躲在臺子后面的陰暗角落,只看到小妙仙的妙曼背影和二胡師傅搖頭晃腦的側(cè)臉。臺下一片黑壓壓的人群,賣花生米和仙草凍的小販挑著擔(dān)子穿梭在過道里。有頭有臉的太太們則都在二樓,坐在紅得有幾分沉悶的大燈籠底下,幽幽地喝著茶。 我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找不到冬生的影子。 這幾天海上不大平靜。他雖說會來,但誰知道會遇到什么事,總歸是生計要緊。 雖是這樣想,總難免情緒會有些低落。我十六歲的七夕,竟然落到這樣孤清冷淡的下場,著實(shí)令人失望。 臺上演到長亭相送,二胡的節(jié)奏慢下來,有一點(diǎn)哀婉的味道,丫鬟和祝英臺齊聲重復(fù)地唱:十八里相送到長亭,十八里相送到長亭。 我落寞地聽著,忽然覺出異樣,一個影子不知何時罩在我頭頂,耳邊有輕微呼吸的聲音。我回頭一看,身后站著一個高我一頭的男生,劍眉星目,正是冬生。我驚喜得差一點(diǎn)叫出聲來,冬生豎了一根手指在唇邊,示意我噤聲,然后彎起薄唇,微微笑了笑。我于是也忍不住微笑起來,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說:“你來晚了,戲快演完了?!?/br> 他只管望著我笑,回答說:“不晚,我只愛看化蝶這一段?!?/br> 我頗心有余悸:“是不是海上風(fēng)浪大?這樣的風(fēng)浪天黑在外海行船,會不會不安全?” 他頓了頓說:“并沒有去外海,往永平跑了兩趟,所以晚了些?!?/br> 大部分漁民直接把捕來的魚賣給南島的魚販子,雖然價錢便宜些,但省時省工,大部分人也沒辦法把幾千斤的魚運(yùn)去永平縣城。我做出不解的表情,他笑笑解釋:“正好在永平碼頭上找了些事做。” 所謂找了事做,是在碼頭上做苦力。我不作聲,心里卻猛然一緊,像被什么咬了一口。 臺上的唱段卻歡快起來,飾演祝英臺穿著男裝的小妙仙,挽著袖子眼波妙曼地唱:青青荷葉清水塘,鴛鴦成對又成雙。英臺若是女紅妝,梁兄你可愿意配鴛鴦。 臺下叫好聲一片。我假裝一心一意看戲,冬生站在我身側(cè),拉了拉我的袖子,把什么東西放進(jìn)我手心里。我松開手掌一看,是兩顆小珠子,一大一小,形狀不甚均勻,但在暗黃的燈光下發(fā)出柔和的光暈。 我詫異地抬頭,冬生低眼說:“前些日子出海時偶然得了一顆珍珠,今天又在永平買了一顆,正好湊成一對?!?/br> 原來他因?yàn)檫@樣才會遲到。方才沒有注意,這時候我才看到,他緊握著兩只手,上面縱橫交錯,裂開好幾道暗紅色的傷口。我竟覺得鼻子有些酸,失聲說:“你為這個才去永平……” 冬生倒笑了笑:“你十六歲成年禮,我怎么好空手來。”他說著低下頭去:“……孫先生若知道了,會覺得我無禮。” 我心里是極歡喜的,忍不住翹起嘴角,回答說:“正好缺一對珍珠耳釘,明天就去珠寶行打。” 臺上一陣緊鑼密鼓,唱到樓臺相會。由于唱得激烈,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只安靜站在臺側(cè)幕簾后的陰影里,專心聽?wèi)?。說是專心,我卻定不下神來,小妙仙的唱腔忽而哀婉忽而悲憤,我只覺得一種異樣的恍惚,手掌里握著兩粒珠子,一顆心起起伏伏,仿佛蕩漾在溫?zé)岬暮K铩?/br> 冬生就站在我身后,狹小的空間里,我可以聽到他在我頭頂?shù)暮粑?,平穩(wěn)綿長,帶一種莫名的熾熱。他的手搭在臺前的柱子上,上面的累累傷痕紅得刺目。 終于唱到梁山伯病死,英臺哭倒在墳前,凄凄慘慘地唱:人世無緣難到老,不能同生求同死。 我探身在陰影外,抬頭一看,正看到臺前正中的二樓雅座里側(cè)身坐著一個人,白色襯衣,頹廢地垂著頭。我以為沒有等到我,傅博延和趙家兄妹自會去參加成人宴,沒想到趙家兄妹走了,傅博延倒留下來聽?wèi)?。他一手支著頭,一手握著酒杯,紅燈籠映照下神色不明,眼睛百無聊賴地掃視著樓下。 他的眼風(fēng)掃過來,我嚇得立刻躲回幕簾后面。冬生察覺出我的異樣,探身出去,順著我的目光向外望:“什么事?”我連忙把他拉回來,提議說:“戲快演完了,等一下人多,不如我們早點(diǎn)先走?!?/br> 冬生略一停頓,點(diǎn)頭同意,盡管他還沒有看到化蝶那一段。我拉著他匆匆穿過陰暗的后臺,從后門逃出來。 雨后的夏夜,涼風(fēng)襲面。因?yàn)榕掠鲆娛烊?,我挑了最僻靜的小巷,繞了一個大圈子,走去秀燕的家。我們提前出來,秀燕怕是還沒有回家,因此我走得極慢,好在路上多消磨些時光。只是走得再慢,終究也是要到的,再拐過一個彎就是秀燕家的大門。 我走在前面,冬生沉默地跟在我身后。這時候他忽然在我身后叫住我:“惠貞,等等?!?/br> 我轉(zhuǎn)身停下來,等了一刻,他似乎要說什么,目光閃動,欲言又止。石板路面上還是濕的,倒映著細(xì)碎的月光。我們站在小巷的高墻之下,頭頂是沙沙的風(fēng)聲,他這樣沉默地站著,一手扶著高墻,手上還有那些縱橫干裂的傷口。我才忽然想到,從口袋里找出省城買的雪花膏,拉過他的手。 他的手象觸電一樣縮了縮,所幸我拉得緊才沒被他掙脫。我把雪花膏涂在他的手上,他抗議著說:“不用,回家涂點(diǎn)菜油在手上就好了。”說完自己忽然先笑了,瑩瑩月光里望著我,先是彎起唇角微微一點(diǎn)笑意,漸漸擴(kuò)大,最后忍俊不禁,像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如泉水般無聲地涌出來。 我忽然也有點(diǎn)不好意思起來。先前并沒覺得這樣做有什么不妥,這時候卻感到一股熱氣從脖子底下升上來,仿佛要把臉燒焦,只好干咳了一聲,松開手,把雪花膏盒子塞進(jìn)他口袋里。我在黑暗里低頭說:“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進(jìn)去了?!?/br> 他點(diǎn)頭,輕聲回答:“明天,我來送你回北島?!?/br> 我快速穿過小巷,去敲秀燕家的大門。也許她和家人還在成人宴上,敲了許久才有傭人來開門。我一只腳踏進(jìn)大門,回頭望去,冬生仍然站在高墻下目送我離開,一動不動,只看到他眼里晃動的一點(diǎn)點(diǎn)月光。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7-16 11:40:00~2022-07-21 12: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ane櫻桃 2個;枼月二三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wen 9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8章 送別(2) 深夜時分,月色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明凈透徹。我和秀燕擠在她那張窄床上,聽她講她成人宴上的八卦。 “六姑媽前些天哭哭啼啼回了南島,說是姑父娶了個二姨太。今天席上見到她,人瘦得皮包骨,額角上還有烏青,看起來有四十多歲,哪里還有前些年出嫁時的風(fēng)光霽月?過得這樣折磨,可我娘和幾個嬸嬸還一陣勸她回去,就怕她要鬧離婚,永遠(yuǎn)住回娘家來?!?/br> 離婚,這在南島怕是驚世駭俗的事。哪個富家公子沒有個把姨太太,出了嫁的姑娘,只有忍氣吞聲的份。秀燕翻一個身,臉落在月色的陰影里,停了良久又說:“大姨母也來了,送了我一對鐲子做成人禮,還帶來了大表哥。大表哥快十八了,在永平鎮(zhèn)上跟姨父學(xué)做生意?!?/br> 我見她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伸手點(diǎn)她的鼻子:“嘖嘖,小丫頭思春了?!?/br> “去你的?!毙阊嘌b出憤怒的樣子,狠狠踢我,伸手到我的腋下,報復(fù)性地?fù)衔?。我笑著求饒,差點(diǎn)滾到床底下去。這一番打斗弄得我們都精疲力盡,好不容易停下來,兩個人肩并肩仰面平躺在床上,遙望窗外的冷冷月光。 我摸摸襯里的小口袋,那兩粒小小的珍珠就在那里,帶著我的體溫,抵在我掌心的肌膚上,有一種粗糙堅硬又溫暖潤滑的感覺,正如他那個人一樣。 “秀燕,”我問,萬千思緒涌上心頭,“你想嫁一個什么樣的人?” 秀燕頓時又來了精神,支起胳膊,一張臉驟然湊近我:“哦,想嫁人了。思春的人是你吧?” 我當(dāng)然矢口否認(rèn),啐道:“才沒有!我還要去省城讀書,才不要嫁人。” 秀燕狐疑地打量我:“那你臉紅做什么?” 有么?我一巴掌捂住自己的臉。秀燕猶豫一刻,最后一臉嚴(yán)肅地說:“聽說,有人看見你和傅博延在傅宅的后院說話,你該不會喜歡他吧?” 我才松一口氣,駭笑著踢她:“小丫頭,說什么胡話,傳出去看我不打死你?!?/br> 她在月光里神色夸張地拍胸口,一疊聲地說:“那就好,那就好,還以為你被他那張臭皮囊所惑,想要削尖腦袋去做他的三少奶奶?!?/br> 三少太太,那自然不能,打死我也不會去做三少奶奶。誠然,即便我想去,傅太太只怕會先打死我。況且,今天我放了他的鴿子,他這樣從沒在哪里吃過癟的少爺,定然已經(jīng)放棄了。 我卻在回北島的路上遇見傅博延。 早飯后我匆匆辭別秀燕,往海邊的方向走,才拐過彎,就看到一個高個男子站在小巷里。他還是昨天那一身白襯衫,倚墻站著,指尖捏著一支煙,大概因?yàn)轭^發(fā)有些亂,看起來多了幾分頹廢的意味。 我與傅博延只見過聊聊數(shù)面,幾次都是在陽光明媚的時間,總覺得他雖年少輕狂,但并不是個壞人。此時見他臉色陰沉地抽煙,竟有些意外,腳上也不自覺地慢下來。 他看見我,丟掉煙頭,一只腳在地上碾滅煙頭,緩緩站直身子。 巷子只要那么寬,斷然躲不過去,我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禮貌地叫了一聲:“三少爺?!?/br> 他“嗯”了一聲,目光在我臉上轉(zhuǎn)了一圈,似乎若有所思。我想要低頭走過去,他拉住我,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昨天和你一起逃走的人,是傅冬生?” 我沒料到他看見了我們,更沒料到他認(rèn)得冬生,回頭吃驚地看他。他則陰惻惻地冷笑:“好一個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孫先生可知道你和傅冬生這種人混在一起?” 這話我聽來覺得尤為刺耳,這時候忽的也全然不怕了,立刻反唇相譏:“傅冬生是哪種人?不過是窮一些,但至少清清白白,靠自己一雙手養(yǎng)活自己?!?/br> 他冷哼:“好一個清清白白!你可知他父親做的是什么營生?又是死在哪里?他父親可是山東的大土匪頭子,被抓住了槍斃的,一家子雞鳴狗盜之輩?!?/br> 傅博延說得理直氣壯,我聽了不禁怔住,冬生從未說起過他的家人,如今看來,倒真是不堪。只是我轉(zhuǎn)念一想,做土匪的是冬生父親,又不是他自己,我父親也并未因?yàn)槎赣H的不堪就看不起冬生。這樣一想,我又恢復(fù)了氣勢,反駁他說:“冬生坦坦蕩蕩,從未做過見不得人的事。何謂雞鳴狗盜?有的人明明家里定了親,還要出來四處招搖撞騙,才叫雞鳴狗盜?!?/br> 他一怔,松開抓住我的手:“你怎么知道……誰告訴你……”轉(zhuǎn)而定下神來,一揚(yáng)眉,又笑了:“原來為這樁事,我還想了一夜想不通,難道我哪點(diǎn)不如一個漁民,一個土匪逃犯的兒子,怎么你會為了他而拒絕我。” 我惱火他詆毀冬生,語氣也很不高興:“請你不要這樣說?!?/br> 他很鄭重其事地自顧自說:“我絕對不會聽從家里的安排,我的兩個哥哥都已經(jīng)飽受舊婚姻的苦害,我們都受過新思想的教育,你要相信我,我的戀愛肯定是自由自主的,我才不會任憑他們的擺布。” 我才不管他是新思想還是舊思想,只是不喜歡他自以為是,所以把心里想的話一口氣全說出來:“我是鄉(xiāng)下長大的姑娘,沒見過什么世面,不懂得什么自由戀愛,只知道聘則為妻,奔則為妾。我不曉得你喜歡我什么,你根本不認(rèn)識我,即便現(xiàn)在有些喜歡,也不知道會喜歡多久,偷偷和你這樣拉拉扯扯,與我都不會有什么好處,所以還是請你不要攔在我面前?!?/br> 他的臉立刻陰沉下來:“你和傅冬生那個窮小子拉拉扯扯,與你就有什么好處?” 我不欲同他再多廢話,一跺腳,自顧自轉(zhuǎn)身繞過他,朝山后漁船的港口走去。 沒想到他還不肯罷休,又從后面跟上來,在我身后叫:“惠貞!” 我加快了腳步,熟門熟路拐上山坡后面的小路,放眼望去,前面已經(jīng)是靜靜躺在山背后的南島漁港。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冬生的小舢板停在那里,他赤著雙足,正彎腰解去舢板的繩索,抬頭一看,看見我和傅博延一起走來,眼神頓時鋒利起來。 傅博延也看見了冬生。腳下的路到這里為止,再往前走就是灘涂。傅博延這才停下腳步,遠(yuǎn)遠(yuǎn)望著冬生的方向。有一刻他們兩個目光相接,遙遙對望,仿佛兩只對峙的野獸,誰也不想先敗下陣來。 最后傅博延忽然一笑,挪開了目光。他把白西裝搭在臂彎里,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點(diǎn)燃了吸一口,抬起下巴吐出一陣煙圈,恢復(fù)一副自信高傲的樣子。 我才不管他在想些什么,抬腳朝冬生的方向走去。他就在我背后說了一句:“孫惠貞,你等著,我絕不會輸??傆幸惶?,你會心甘情愿跟著我?!?/br> 后來我問過冬生:“對將來你有什么打算?會不會打一輩子漁?” 他緘默著并沒有回答。從那以后,冬生緘默的時候漸漸多起來,而且把跟多時間花在跟漁船出海上,常常下了這一家的漁船,又去那一家的漁船上干活,一刻也不肯歇下來,更不要說來學(xué)堂聽課。 到了冬天,海上風(fēng)高浪急,只有少數(shù)船在這時候去海上捕鰻。有一次我看見冬生回了學(xué)堂,還在下課后被父親叫進(jìn)學(xué)堂后面的小隔間里聊了半晌。我好奇得不得了,在門口起起坐坐。好容易才等到冬生從里面出來,我也“噌”地從門口的長凳上跳起來。 冬生的臉色不大好,嚴(yán)峻里似乎帶一點(diǎn)傷感,父親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倒是長者十分關(guān)懷鼓勵的樣子。我的心里打著鼓,跟在冬生身后走出學(xué)堂,一直跟到院子里的大槐樹下才拉住他。 十幾天不見,他似乎又拔高了個子,人也更瘦了,身上倒是更結(jié)實(shí),只是被海風(fēng)吹黑了的面頰也塌陷下去,漁船上生活的辛苦可想而知。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夕陽火辣辣燒紅半邊天,映照在他臉上,我仿佛看到他的眼眶也是紅的。 我心里緊張,仰頭問他:“父親同你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