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對策
四方館。 晚上跟四方館和禮部的官員一道多喝了幾杯酒,絡素搖搖晃晃地被四方館的人扶回房間,待人走后關上門,他才揉了揉眉心坐了起來。 “主子?!笔卦谒策叺慕j腮胡子男人給他倒了杯水。 “國內(nèi)來信了嗎?” 手下遞上信:“今日晚間才到的,絡素王爺說,該處理的人都處理好了。果然,這幫人一看您不在,就開始謀劃叛亂,現(xiàn)下都理清了。如今李深家族絕嗣,只待我們安排人入贅,便可接管他們家族了。” “嗯,難為王弟了,他身體不好,實在cao勞。封源,你也辛苦了?!薄敖j素”沖著那叫封源的男子點了點頭。 一直等到大姚國內(nèi)的情況略安定了些,他們才敢對李深動手,沒想到就拖到京城來了。 “我聽說明日大理寺就要結案了,現(xiàn)下看來,這位太子恐怕逃不掉了。” 絡素握著官窯的瓷杯:“起初只是想隨便找個武將把李深之死的罪名潑出去,沒想到……” “屬下與李深來京的時候,正碰到寧瀛出事之后,跟高家?guī)讉€子弟在喝酒時,聽他們說太子借著寧瀛的事害了崔編修一把,給了江南世家一個警告。他們言語里也在抱怨,云州回來的那群武將封了不少禁軍高官職位。我看他們不滿頗多,想著借他們的力找個替罪的便是,結果他們也生出了別的打算?!狈庠凑f著。 飲酒作樂時,封源也就順著他們的話,說著這些年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大姚人跟云州駐守的嶺北世家結下了不少仇,他也耿耿于懷。 那時封源在清坊門前發(fā)現(xiàn)了個熟悉的人影,是從前在邊境交過手的裴望。封源攛掇著江南子弟拉裴望去清坊喝酒,故意撞上了李深一行人。席間那些子弟也故意挑撥著李深和裴望,他們倆能爭執(zhí)起來,這幫人的搭腔也少不了功勞。 大概起初那些子弟也只是想挑撥大姚使團和太子一黨的關系,李深出事之后,他們才發(fā)覺出了別的機會。 “這段日子他們在這朝堂中散播消息,禍水引向太子?,F(xiàn)在接待使團的都變成了他們的人,話里話外都在讓我們確信是裴望動的手?!狈庠磭@了一聲道。 絡素放下杯子:“那邊兒什么意思?” “不論大理寺給我們什么結果,我們點頭就是了,”封源垂首說,窺著絡素的神色沉聲問,“可,究竟誰要殺李深?” 摩挲著瓷杯上的梅花圖案,絡素笑:“不是我們殺的嗎?” “致命傷是我們給的,可我們進屋要動手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捅了一刀了?!?/br> 夜里絡素那雙眸子也顯得鋒利異常,他笑著搖搖頭。 這事情,沒必要再追究下去。 一夜了,蘇見深確認了和李深一道進京的那個叫封源的使臣這幾日的動靜,找到崔岫云的時候,她正在客棧房間里。 蘇見深看著滿屋散落的書,循著書頁翻動的聲音才找到了埋在里頭的崔岫云。 “這個封源跟李深的行動倒是差不多的,清坊的主事作證,出事那一夜,封源也在,是一個人坐在別處。”蘇見深把寫好的文冊遞給她。 她鬢發(fā)隨意用木簪高束著,卸下了妝容,素凈的臉上顯出幾分疲憊。 這上面也盡量記了跟封源會過面的人,崔岫云不難發(fā)現(xiàn)幾個熟悉的名字,都是高家和蕭家曾經(jīng)和她一道讀過書的人。 “如此看來,他們是勾連好的,那豈不是大姚人不會輕易接受我們的結果了?!碧K見深也發(fā)現(xiàn)了那幾個名字。 “不,恰好只是這些無關重要的人跟封源會面,才能確認他們不是提前勾連好的。你覺得這幾個小輩能夠做得了高家和蕭家的主嗎?而且依絡素的性情,對于這些人,只有利用的份,才不會合作?!彼龖抑男目偹懵淞艘恍┫聛怼?/br> 長輩們沒有接觸封源,也更不可能擔著風險接觸潛伏進京的絡素,那他們之間就沒有勾連太多。 “你如何會如此了解絡素的性情?!?/br> 見蘇見深多了幾分疑慮,崔岫云愣了愣,垂眸說著:“他們沒有勾連,朝堂上針對太子殿下的風聲,就不是絡素授意,他不會咬著殿下不放?!?/br> 崔岫云掙扎著起身,腿都蹲得麻木了:“一早我去了一趟胡市,那些個近來的商人說,自絡素使團離開大姚以來,大姚國內(nèi)變動頗多。李深的家族在內(nèi)斗中失利,他的死,與此一定有聯(lián)系?!?/br> “那……你想出辦法了嗎?”蘇見深看著這無處下腳的房間。 “想到啦,”她捧著一本《異物錄》遞給蘇見深,“勞煩蘇大人,給我準備些錢?!?/br> 午后聽到崔岫云的聲音時,絡素打開了房門,見到她穿著官服未妝點半分顏色在門外候著他,見到他的時候,眼角多了幾分喜色。 自重逢以來她的那些鋒芒像是突然斂去,他莫名心軟下來,正想問何事,就聽她急著說:“請王爺同我一道。”而后直接抓上他的手往四方館外去。 到了胡市,她太過匆忙被絆了一腳,絡素抓牢她皺眉說:“小心點兒,你急什么?” “到了。”她拍了拍胸口。 他們面前是胡市專賣各類香料和熏香的地方,整條街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甜香的、辛辣的,都混在一處,也讓人難受。 絡素瞧了半天沒看到什么東西,正要不耐煩時,聽到了一聲尖叫。 面前一家燃香店里突然跑出來個狀似瘋癲的人,手持一把菜刀,披頭散發(fā)著,把街上的人群給沖散了,眾人都趕忙退后。 那人腳步虛浮,迷迷糊糊的樣子,手上的菜刀卻四處亂舞著,眾人怕被他傷著,無人敢上前。 忽而,他抬頭舉刀,通過陽光觀察著鋒刃,瘋癲一笑,手一軟,那刀刃直愣愣就要砸到他臉上了。 這時候那燃香店里才跑出來個人,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刀,將大吵大嚷著的人拖進了屋,給行人道著歉。 “鮫菱香,西域異香,失傳已百年,兩年前有個西域的制香奇才據(jù)古方重新制了出來。此香用法奇特,只能燃盡之后才能熏聞,若是燃時嗅聞,易亂人心智。輕則神智迷亂,還會催情,重則會發(fā)狂暴怒,百年前就有因此自己砍了自己十幾刀的人?!贝掎对瓢褟臅喜鹣聛淼囊豁撨f給絡素。 絡素正看著,她就接著說:“這燃香在此處還不知名,只有一家鋪子有售,賣得不好,而買的最多的卻是初到這兒的李深?!?/br> “李深在國內(nèi)時,就常用此香。”絡素也承認。 “李深出事后的香爐里,香灰極多,且他身上有陽精。所以他的死因,”崔岫云把準備好的文書遞給絡素,“是燃香過多,神智迷亂而后自殺?!?/br> 方才那個發(fā)瘋的人是她花錢請來做戲的,不久后京兆尹會派人前來,那屋子里正燃著香。 有這個例證,更好說服大理寺的人。 此時再看她,絡素才發(fā)覺她神色里的疲憊,她卻還是眨巴著眼盯著他,一臉期盼樣子。 拉他出來,原來只是為此。 他捏著那冊文書低眸:“這樣做,的確很好?!?/br> 她松口氣,嘴角彎起,他卻道:“如果你不是為了他做的這一切,我應該很樂于接受的、?!?/br> 這個“他”,是不必說明白的。 她眼里的殷切暗淡下去,他眼睛里多了冷意,她抿著唇不語。 果然。 這街道又熱鬧起來,都是叫賣和還價的聲音,他正欲轉身離去,卻被她拽了回來。 “本來就不是。若是為了他,罪名只要給翟叁娘就好。李深的死是你們爭斗的結果吧,我只是不想讓任何無辜的人犧牲。”崔岫云皺眉看著絡素。 也是…… “這個理由,我接受?!彼蝗挥X得輕松了些。 “那大理寺這么說,你會同意了?” 他點頭。 這些天以來,他第一次見她笑得真心而徹徹底底,她攥著那本《異物錄》,眼眸澄清,眉眼微彎望著他。 “那我去大理寺了?!彼φf。 “別急,”他仍舊拽住她,看著天色還早,“我陪你去?!?/br> 他本不想走得那么快,好多陪她一些,但看她焦急的樣子,也只能加快了步伐。 “如今大姚國內(nèi)的事已經(jīng)平息了,我掌權已穩(wěn)妥,你跟我回去吧?!彼f著。 崔岫云抱著書搖了搖頭。 “他連自保都如此困難,你還嫌日子過得不夠驚心動魄嗎?”絡素冷笑一聲。 “我不只是為他留下來。而且,我喜歡的是他?!?/br> 她坦坦蕩蕩承認,讓他心頭泛酸。她死死抱著書,偶低眉一看,神色歡喜安心更多,他更是覺得刺眼。 “這些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云州之亂時沒有先找到你,”他遮掩自己的低落,語氣又輕浮起來,“若是那時候就把你帶走了,哪兒輪得到他對你殷勤,你也不至于被他迷了心竅?!?/br> 還有五十步就到大理寺了,她突然停下腳步。 “你有一點和他很像,就是太過自以為是,”崔岫云輕笑說,細長的手伸至身后,折了折衣領,露出脖子后的傷疤,“從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脅我爹把你的兵馬還給你開始,我此生不會與你再有任何關系。” 她側過臉看他,他也頭一次感覺到千言萬語卻不能說出一個字。 “走吧,快進去,我還要去找他呢?!彼罄硭伦呷?,未有回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