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輝在晚上七點離開解剖室，洗手換衣，走出局子時，滿天星斗，萬家燈火。

    他開車緩緩駛進別墅，看到前廳不似從前漆黑一片，玻璃窗內(nèi)透出橘黃的光亮，暖暖的。

    里面的人聽到聲響，拉開門出來，站在廊上。

    虞嬌的黑發(fā)挽成丸子頭，露出細(xì)長的脖頸，臉上漾起淺淺的笑容，胸前系著玫瑰紅的圍裙，也不曉是從哪里翻出來。

    待程煜輝穩(wěn)步走近至跟前，她掂起腳親了親他的嘴角，再很自然地伸手接過他單肩背的包，他當(dāng)時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就給了她，反應(yīng)過來皺起眉，沒說什么，跟在后面進了客廳。

    虞嬌把包掛好，說道：“你等會兒，菜都涼了，我去熱一熱，很快的！”

    “你還沒吃？”程煜輝見她點頭，冷淡道：“你自己吃吧！我在局子里吃過了?！?/br>
    虞嬌勉力笑道：“你再吃點吧，味道其實不錯的?！?/br>
    “不用！”他一口回絕，徑自上樓回到自己房間，“啪”的拉亮燈，走到陽臺抽煙，抽了半根提不起興致，摁滅丟進垃圾桶，打開衣柜拿換洗的衣物，看到在享來旅館被她弄臟的襯衫和褲子，都洗干凈熨燙好用衣架整齊地掛著，挑了T恤和短褲，想下樓洗澡時，無意瞥到桌上放著虞嬌的錢包，他頓步略思忖，走過去抓起打開，看到一張照片，細(xì)看不是她。是個長相甜美的女人，烏黑濃密的長發(fā)搭在肩上，翹鼻rou唇，笑的眼睛成了月牙兒。翻了翻除一張銀行卡外，另有兩張一百的票子及零碎錢。

    程煜輝把錢包放回原地，拿著衣褲下樓，虞嬌一個人呆呆坐在桌前，背影單薄，不知在想什么。

    他進了衛(wèi)生間，默默站有會兒，忽然低咒一聲，轉(zhuǎn)身走出來，一直走到飯桌前，拉開椅子坐下，看看菜色，咬著牙問：“紅燒rou呢？糟香魚頭呢？飯也不盛，你讓我吃什么？”

    虞嬌先還怔怔地看著他，聽到他的話，黯淡的眼神瞬間閃閃發(fā)亮，笑著站起身：“都在灶上熱著呢！我去端來?！彼龤g喜地跑進廚房，很快rou香魚鮮味隨之氤氳滿桌，給他碗里盛了滿滿的白米飯。

    程煜輝去酒柜里拿來兩個高腳杯和一瓶紅酒，開瓶后給自己倒一杯，給她也倒了一杯。

    虞嬌挾起一塊濃油赤醬的紅燒rou放到他碗里，他喝口酒，低頭吃著，聽她問：“好吃嗎？”

    他拒絕回答這類問題。

    虞嬌把魚頭上最嫩的兩瓣rou也挾給他，嘴里說個不停：“這是千島湖野生的花鰱大魚頭，賣魚的說每天就進兩個，只賣有緣人。比人工養(yǎng)殖的rou質(zhì)緊實新鮮。我里面還放了粉皮，筍干，香菇和咸rou，你嘗嘗粉皮，是紅薯粉做的，怎么煮都不爛，吃嘴里滑溜溜的，糟鹵我在超市買的，可惜酒香味不太濃，下次我自己來做糟鹵，這個魚唇你吃不吃？”

    程煜輝面無表情地喝著酒，看著她濕紅的小嘴一張一闔，還挺嫵媚......魚唇有什么吃頭。

    虞嬌又問：“魚眼睛吃不吃？”她在廣州的時候，有的人就最喜歡吃魚眼睛，軟嫩，還會在嘴里迸汁。

    程煜輝把紅酒一飲而盡，蹙眉開始吃米飯，魚眼睛，誰愛吃誰吃去！

    虞嬌還在嘰嘰咕咕講個不停，全是人間煙火氣，程煜輝暗想，舅舅的規(guī)矩最多，食不言寢不語，她這樣的他不知道會有多嫌棄！

    他也嫌棄，他五年來一個人吃飯已成自然，現(xiàn)在兩個人反而不習(xí)慣！

    他還想不通，五年前她把他害的那么慘，她此時怎么做到跟個無事人似的？！

    他一瞬間胃口盡失，默了默問：“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虞嬌“哦”了一聲，立刻道：“吃完飯我把廚房收拾干凈就走?！?/br>
    “你不用忙，明天會有清掃阿姨來！”

    “沒關(guān)系的，時間還早，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虞嬌頓住，忽然驚覺或許他是希望自己趕緊離開的，連忙把碗底最后兩口飯吃了，站起來道：“我去拿一下錢包！”轉(zhuǎn)身之間，笑容斂收，抿緊嘴唇，神情有說不出的難過。

    她努力的說笑，希望他能變得高興些，但她還是失敗了。

    其實他并沒有趕她走的意思......他就那么一說！隨她怎么想吧！程煜輝去酒柜倒了杯威士忌，仰頸喝了一口，喉嚨火辣辣的。

    虞嬌再從樓上下來時，飯桌前已沒有人，他大概往衛(wèi)生間洗澡去了......虞嬌還是把碗筷迭起放到廚房里，把桌子擦干凈后，方走出客廳，卻意外地看見程煜輝站在廊前抽煙，他煙癮還挺大的！

    虞嬌欲說什么還是咽了回去，只道了聲再見，便朝院門口走，身后傳來他清冷的嗓音：“我開車送你！”

    她不同意：“你喝酒了！我正好晚飯吃的有點多，想走一走！”

    她的手扣上門把，卻看見門上映出一道黑魆魆的人影，影子不斷地擴張，最后幾乎把整個門面都霸占了，隨之而來的，酒氣、煙味及灼熱的氣息，燙得她頸后的汗毛都豎起來，本能的回轉(zhuǎn)身，才發(fā)覺不知是何時，程煜輝近在咫尺，他還在不斷地欺近，她后退兩步，背脊貼在門上。

    燈光落在他的身后，虞嬌很難看清楚他此時是什么表情，只得推了推他的胸口，輕輕地問：“程煜輝，你喝醉了嗎？”

    她的手指被他趁勢攥握在guntang的掌心里。他沉默著，忽然低聲說：“五年前，我拜托舅舅找到趙局長，就想見你最后一面。趙局長說，你的檢舉揭發(fā)不止扳倒了孟毅仁，還令其背后的毒販損失慘重，為防止遭到他們的打擊報復(fù)，你和你姆媽堅決誰都不肯見，你們正在辦理出國手續(xù)，便是一時半會出不去，也會離開上海改名換姓去過新的生活。唐馨，你去過新的生活了，你搖身一變成為虞嬌，和父親虞令虎生活在一起，在佛山武館里度過你的春秋寒暑，很逍遙自在吧！你有沒有想過我呢？我怎么辦？我還活在過去里！你讓我怎么走的出來？我度日如年，我走不出來！”

    “對不起！”虞嬌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心如刀絞。

    程煜輝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哭泣，忽然攔腰一把將她抱起，朝客廳內(nèi)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