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秉S邵連忙撐開傘，舉到這個年歲較之自己要小上許多的少年人頭頂上，見到對方安然進入馬車后，他收回傘，身著一件斗笠蓑衣，坐上車夫的位置，兩手一握馬韁，這馬車入畫的場景，給人的感覺十分像是哪里的鄉(xiāng)野田埂。倘若忽略掉這背景高聳的朱紅色宮墻的話。

    另一頭，桓公臺。

    正殿之上的高位，雙腿盤坐的還是齊王田朝，王孫賈也還在他左右。

    起先還不敢信殿前司的潰敗竟然如此之快，齊王田朝在黃邵領(lǐng)軍闖到御前時還是驚詫的，但經(jīng)由了這幾個時辰的平靜，齊王田朝到底是打開了話匣子：“王孫賈，可能與寡人說說話？”

    王孫賈的身上所著的禮服上已看不出布料本身的染色了，他還恪守著君臣之禮，長劍跌落在腳邊，只站著拱手，低眉垂目：“但憑王上吩咐。”

    “你說呂丘懷他們是不是死了？”

    黃邵帶著一隊天武軍的人持劍沖進來，隔著一層軍士組成的銅墻鐵壁，齊王田朝在馬服君他們被帶出去之前，全部注意力還在黃邵的臉上，那個被他給予厚望的統(tǒng)制就那么背叛了他？從什么時候起？為什么？他怎么現(xiàn)在才知曉？許多疑問都在齊王田朝的腦海里打轉(zhuǎn)，但是他梳理不清楚，索性后面也不再想。

    “不知道?！蓖鯇O賈干巴巴地回答說。

    “你多大了？”

    “稟王上，臣比您要大上一歲。您忘記了。”

    “是，瞧我寡人記性?！饼R王田朝搖了搖腦袋才繼續(xù)說道，“那便是知天命之年了，寡人還需幾個月才到五十歲。那么，你也是過來人了。王孫賈，你知道什么是天命嗎？”

    “不知道?！蓖鯇O賈說。

    齊王田朝還是沒看王孫賈：“你說寡人死后，這齊國是會變好，還是會變壞？”

    王孫賈沒有說話，而齊王田朝也不認為王孫賈能夠給他一個什么像話的答案，他自言自語：“等目夷過來，寡人要與她好好說道說道，寡人即使有錯，終究是她的生身父親，是要侍奉的君王，身為人子，在父王有錯時不糾正過來，能夠稱作是孝嗎？身為人臣，向君王刀劍相向，怎么能夠說是忠呢？如此不忠不孝之徒，世人不會放任她掌這齊國王權(quán)的?！?/br>
    齊王田朝有些信心滿滿：“王孫賈，你信不信，目夷她必不敢殺寡人?！?/br>
    王孫賈卻道：“公主殿下尚在稷下學(xué)宮時，就不是什么拘泥于世俗的人?！?/br>
    齊王田朝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王孫賈這會兒也忘了告罪：“正所謂‘官無常貴，民無終賤’。這些話都是公主殿下說過的。”

    齊王田朝看了王孫賈一眼：“你對她了解多少？”

    王孫賈回答：“王后逝后，臣負責(zé)過一陣公主殿下的飲食起居?！?/br>
    “……寡人那時以為她那般離經(jīng)叛道，只是為了吸引寡人的注意力?！饼R王田朝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既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很大可能，他都沒有王孫賈了解自己的女兒。他還沒做齊王時，整天嘴巴上也會掛著‘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類的話，可是做了齊王之后，要履行身份所帶來的的職責(zé)，以前那些胡思亂想就都得收回心來了。他原本以為目夷像他，也是這般罷了。

    王孫賈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責(zé)備齊王田朝的自視甚高。更重要的是，田昌意來了。

    齊王田朝朝王孫賈苦笑了一下，然后他發(fā)現(xiàn)王孫賈抬頭所看的方向并不是他這里，他本能地順著王孫賈的目光望過去，正好看見帶劍上殿，緩步過來的田昌意，便是一點苦笑也吞到了肚子里。

    “怎么是你？目夷怎么沒過來？”

    田昌意像是沒聽到，她側(cè)了一下頭，黃邵便是從她身后站到身前，雙手捧著一張小案，上面有酒樽，酒爵若干。

    齊王田朝的心口一緊，他扶著積累如山的公文案卷站起身來，連連后退：“目夷不會這么做的?！?/br>
    “哦？我這還沒做什么呢，您便是如此慌不擇路……是覺得此情此景很是熟悉么？”

    齊王田朝不答，只是重復(fù)：“目夷不會這么做。”

    “公主殿下是不會?！碧锊鉀]有反對齊王田朝的觀點，她點點頭，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但是我會?！?/br>
    “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的？”齊王田朝左右張望了一下，發(fā)覺田昌意在停在了安全距離之外后，他才穩(wěn)住了心神，開始發(fā)問，“目夷知道這回事么？”

    “約莫是不知的?！碧锊庑α诵Γ暗乙参阈枋率赂嬖V。畢竟只要是我做的，公主殿下總會寬容，猶恐不是自己親自動手，但我不欲您再在這方面麻煩公主殿下?！?/br>
    “休得胡說。田昌意，你以為寡人是誰？”齊王田朝指著田昌意的鼻子叱責(zé)道，“此事若是讓目夷……”

    “那又怎樣？說我不該如此鄭重其事，臟了自己的手么？”

    齊王田朝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他瞪著眼睛，眼中也有困惑：“若是如此，你又為何非要致寡人于死地？”

    “難道不該捫心自問么？為何做了那么多虧心事，直到今日，才有人來索你這條狗命？”

    “你……”

    田昌意看了眼黃邵，黃邵心領(lǐng)神會，便是將一只酒爵滿上酒，但他也不敢將這杯毒酒灌進昔日主子的嘴里，他看著田昌意的目光有些懇切。關(guān)于這一點，田昌意自然是明白的，她接過來，近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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