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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蘇緬還記得他昨晚上說過自己開車不喜歡聊天,一直坐在后座不敢說話,把自己憋成了一件正在被運輸?shù)呢浳铮藭r司機師傅突然主動發(fā)問,他按捺住欣喜,反而先紅了眼。 “我mama,跳樓自殺,救回來了但現(xiàn)在是植物人,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希望醒過來……”他沒往下說,低下了頭。 仲磊從后視鏡里看他,很不忍,但也實在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只能問:“然后去哪?” 從后座伸過來一支手機,“這里,恒信律師事務所,在濱海新區(qū)?!?/br> “好?!敝倮谠谧约菏謾C上開了導航,猶豫片刻說道,“吉人自有天相。” ——這可能是他費盡心思才想出來的一句安慰。季蘇緬心里有點想笑,卻不能,“謝謝您。我會盡量堅強一點的?!?/br> 仲磊在事務所的停車場睡了一覺,醒來看見那個小孩站在外面,盯著他,很詭異,看得他渾身發(fā)毛,他蹭的起身,按下車窗:“你怎么不上車???站那兒干嘛?” “我怕吵醒您睡覺?!?/br> “……唉,上車?!敝倮趯@孩子客氣到近乎虛假的勁兒有點不適應,“咱倆是雇傭關系,你不需要考慮我,我是為你服務的,明白么?” “明白了。那師傅您餓不餓,要不要去吃個飯?中午了已經(jīng),我有點餓了,我請您吃飯吧?!?/br> “嘖,剛說過不需要考慮我,包車不需要管飯?!?/br> 這位司機師傅的不耐煩已經(jīng)清晰的寫在了臉上,后又覺得對待雇主不應該如此不禮貌,只能軟下音調(diào):“理論上是不跟你一起吃的,但你如果要求的話——” “我要求,請您陪我吃頓飯吧,我時差還沒倒過來,現(xiàn)在又困又餓的。” 他們在附近商場的停車場下了車,找了一家潮州菜館,吃生滾粥配小海鮮。 “師傅您有什么忌口么?” “點你想吃的我什么都行。” “好,那兩人份的花蟹粥,鹵水拼盤,清蒸黃魚,普寧豆腐,哎師傅您吃生腌么?” “我是能吃,但我怕你剛回國的腸胃,下午會一直找?guī)!?/br> “哈哈,那不要了,炒個花螺吧?!?/br> “點這么多吃的完么?” “我怕您吃不飽,開車很辛苦的。哎糟了只有粥,要不要來個河粉之類的?” “不用了,吃太多一直坐那兒很不舒服,我平時飯量不大。” “嗯,也是,一包泡面一個雞蛋一根烤腸的量,確實不多。” 等著上菜的過程很安靜,季蘇緬一直看著窗外,樹上一群麻雀,在無人經(jīng)過的時候飛下來覓食,一有動靜就飛回去,只有偶爾一兩只膽大的,或者說蠢一點的不走,依舊低頭猛吃。仲磊看了他兩眼,小孩神情落寞,呆呆的,顯得很可憐,他想著最好不提他母親的病情,問了一句:“我看你都自己辦這些事,你爸爸呢?” 季蘇緬愣了一下,又一次紅了眼:“被雙規(guī)了。” 仲磊心想,早知道不提這茬。 ——也是人間慘劇。 第3章 機場-3 “他爸進去了他媽生死未卜,那豈不是這小孩沒錢?”仲磊心里想著,在晚上十點鐘的小酒館門口把季蘇緬放下,“給500吧?!?/br> “啊?不是900么?師傅我今天取了錢的,不會少給您?!?/br> “900是一錘子買賣,如果你接下來還要用我的車就500。” 季蘇緬心里高興了一瞬,友情價么這是:“哦,好,那明天您還過來這兒接我好么?” “明天還要包車?” “嗯!明天還有幾個地方要去。” 仲磊想了想:“如果去的地方不多,其實單獨打車更劃算一點。” “我……”季蘇緬一時間想不到必須要包車的理由,支支吾吾了一陣子,低下頭,語氣軟下來,“師傅您是覺得我很麻煩么?” “倒也不是,唉算了,你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吧?!?/br> “那明天見。”季蘇緬幾乎是火速逃離出租車,一路跑進小酒館,生怕司機師傅有后悔的機會。 季蘇緬這天在律所待的時間有點長,仲磊在車上打了兩個小時游戲都還沒出來,他一直坐著腰有點酸,下車走了走,進到大廳借用衛(wèi)生間。 他在馬桶上收到一條微信說快結(jié)束了,大概一刻鐘,嗯,還有時間抽根煙。仲磊倚著窗,剛剛點著,就看見季蘇緬走到了停車場?!安皇且豢嚏娒矗@五分鐘還不到?!彼@樣想著,下意識地想滅掉手里的煙,又有點舍不得,“讓他等一下吧?!?/br> 吸入一口煙,仲磊感覺整個胸腔都被撫平了一般,又呼出一團煙霧,他看到季蘇緬走到車旁邊,四下張望,好像在找自己,接著拿出手機,劃幾下,很猶豫地放下。仲磊拿起手機看了看,沒有消息,小孩也沒催促,就站在旁邊等。他回想起這兩天開車載季蘇緬到處跑,他堅持請自己吃午飯和晚飯,是個很乖,禮數(shù)周全的孩子,言談舉止都有教養(yǎng),雖然年紀小,但處理家里的事也沒見慌亂,還挺鎮(zhèn)定——正想著,看到季蘇緬靠著車門緩緩蹲下,雙手捂住臉,頭抵在膝蓋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把自己折疊了起來,縮成一小棵灌木,在風雨里瑟縮著,哦,沒有刮風下雨,他確實在顫抖,在無聲地哭。 仲磊按滅了煙準備出去,卻又停住了,重新回到窗子旁邊,沉默地觀察他。他有那么一瞬間的不忍心,又有一瞬間的不想打擾,想著他們的下一站要去醫(yī)院,趕赴下午三點鐘的開放探視,之后,還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挫折和不幸尾隨而來,他看了看手機,又點了一根煙,按照剛才說好的“一刻鐘”,給季蘇緬留了片刻獨處,他在煙霧中一直盯著那叢灌木,等他自己慢慢地不再顫抖,緩緩起身,輕輕揉了幾下蹲麻了的腿,這才吐出最后一口煙,出了衛(wèi)生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