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春日細(xì)雨，悱惻纏綿。

    比起江南成日的綿綿細(xì)雨，來的更陰冷些。隴城南門下各色的油紙傘宛如一朵朵在濘泥里綻開的花朵，一束髻老者孑然一身立于門前，泥漿包裹的布鞋早已看不出顏色，一襲麻灰的長袍濕了前半身，蓬亂的發(fā)梢上掛滿了雨露。來往過客無不撇上一眼這怪異老者，但老者仿佛置身無人之境，嘴角掛著淡笑，揚(yáng)長入城。

    老者自南門而入，勢必要走南大道經(jīng)過崇文街，此乃天下文人墨豪聚集之地，來往者多以富賈權(quán)貴居多，寒門子弟則得掂量清楚了斤兩打足了底氣才敢踏足此地。故而，老者一入街，街巷兩側(cè)游手好閑，附庸風(fēng)雅的文人士子便投來了打探的目光。

    一肚子草包的嬉笑兩句便作罷，有些墨水兒的趁機(jī)點(diǎn)評一番信手拈來一首打油詩。待老者走過半條街時(shí)，千客樓二層雅樓的一間窗戶傳出驚呼：“你們可瞧仔細(xì)了，那老頭兒是不是陳孤月??？”

    立即便有人從隔壁窗伸出個(gè)腦袋來，嘲笑道：“良哥兒昨個(gè)兒是不是又喝高了？若是陳老入宮，那陛下還不得十里相迎擺好了百官迎朝的架勢？”

    那被喚作良哥兒的白面書生懊惱道：“奇了怪了，按理說陳老離京云游兩年已久，若當(dāng)年在御前所言是真，那也不該此時(shí)回京才對啊？”

    “哎呀，管他陳老月老的，就算那邋遢老頭兒是陳孤月又如何，他能多瞧上你兩眼讓你一步登天是怎的？快來吃酒吃酒……”

    皇城，青墨院。

    顏夢卿在小庭院澆花兒，于孟人定了定睛，走過去問道：“老蔡呢？”

    顏夢卿頭也不抬的道：“一大早便出宮去了?！?/br>
    “作甚？”于孟人凝眉。

    顏夢卿哎喲一聲，錘了錘腰桿子。一旁伺候的小侍童趕忙上前接過他手中的水壺，攙扶著顏夢卿到飛榭亭坐下。

    “我說你倆怎么總有事兒瞞著我？”于孟人立在亭中，不滿道。

    顏夢卿撇了他一眼，笑道：“前幾日溫大人又給你送了帖《龍門二十品》殘箋，你以為我不知道呢？就算我不知道，你也應(yīng)當(dāng)知道老蔡知道?！?/br>
    于孟人輪了圈胳膊，意圖岔開話鋒：“少跟我扯些沒用的玩意兒，知道不知道又如何，我問你老蔡出宮作甚？”

    顏夢卿彈了彈下擺，慢悠悠的道：“平日里也不見你如何關(guān)心蔡大家，今個(gè)兒怎的這般上心？”

    于孟人斜眼看過去，狐疑道：“老顏你可別跟我裝瘋賣傻，出了那么大的事兒你一丁點(diǎn)兒都不知曉？”

    顏夢卿捋了捋胡須，呵呵一笑恍然大悟：“你說的可是陳孤月回京一事？”

    于孟人立即把頭伸過來幾分，細(xì)聲問道：“老蔡是不是出宮見他去了？可知所謂何事？”

    顏夢卿也把頭湊了過去，低聲道：“我多嘴一句，孟大家可莫要見怪。您這是好奇心使然，還是拿人錢財(cái)替人辦事兒？”于孟人坐直了身子，雙目微瞪，顏夢卿緩緩抽回身，邊道：“告訴你也無妨，可若是受人之托……”他猛然話鋒一轉(zhuǎn)，“你那帖《龍門二十品》臨完了沒？借我?guī)兹砧b賞鑒賞？”

    于孟人一口氣憋在喉間，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陣，最終他敗下陣來，不耐煩的揮手道：“拿去拿去！”

    顏夢卿達(dá)成目的，心滿意足欲離去。于孟人急眼了，趕忙攔住他道：“上哪兒去？話還沒說完呢！”

    顏夢卿伸手在于孟人的胸口上戳了幾下，笑道：“話已至此，何必非要說出口，您心里不是早已一清二楚？”

    于孟人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氣得跳腳，大罵道：“嘿！好你個(gè)顏夢卿！竟敢戲耍老夫！那字帖我半分半豪都不會叫你看了去！”可人已走遠(yuǎn)，于孟人只得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心境，勸慰自個(gè)兒與這等小人置氣不值當(dāng)。他恍然間抬頭望了一眼，只見方才還晴空萬里的艷陽此刻已烏云遮半。

    于孟人愣了愣，低頭就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往雅間去：“呸！勞什子陳孤月，生來就帶著晦氣，好不容易過上幾年好日子，這老妖怪又回來攪局……”

    皇城東面宮墻，靠近正南門有一里青磚瓦道無商鋪無門戶，唯有兩旁杏樹林立。墻跟兒下此時(shí)蹲著個(gè)衣衫還算整潔的老者，面前擺了一墩十九縱棋盤，盤上黑白分明，顯然是一殘局。老者雙手揣在袖兜里，背靠在墻根兒上，閉目養(yǎng)神，似在等解棋人。

    不知過了多久，棋盤上已落下幾片杏葉，只聽一聲脆響，老者暮然睜開雙眼。面前的棋局已風(fēng)云變幻，白子起死回生，黑子深陷泥沼。老者抬頭望向執(zhí)棋之人，渾濁的雙目霎時(shí)精光大盛，嘴角噙著笑意：“晚了三刻，贖我三年?！?/br>
    風(fēng)塵仆仆的破局人也不嫌棄，撩起后擺便學(xué)著老者席地而坐，悠哉道：“想的美，若不是因你出山，我何苦攤上這么大個(gè)破簍子？你我當(dāng)年說好，一人獨(dú)占一峰，互不打攪，可到最后變卦的也是你。這會兒你想拍拍屁股走人，門兒都沒有！”

    老者捻起黑子，毫不遲疑的落下。棋局再次暗濤洶涌，波瀾起伏，老者嘿嘿一笑：“去過龍馬寺了？幾輸幾贏？”

    破局人皺眉搖頭，落下白子，看似波瀾不驚，無奈道：“那個(gè)八戒和尚啊，依我看幾十年后也難升大乘，能把香火傳下去就不錯(cuò)了，一個(gè)和尚成日想著復(fù)國復(fù)仇，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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