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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65.

    程榆禮居然為一個假想敵苦惱了這么久, 事后回想還是覺得好笑。嚴蘇遇回平城那天，他專程去送，為消除那些橫眉冷對的隔閡。

    和父母見面是月末的事了, 彼時家書寄到第九十多封。

    許許多多夾雜著情話的漫談。

    從他的筆下誕生, 融化于她的眼波。

    有時講一講花草和詩書，有時講一講他的人生感悟, 有時講一講愛。

    【見月，原來我也有從前沒發(fā)覺到的陰暗面, 睚眥必究, 針鋒相對。貪心畢露，誠然可憎。那些迂回曲折的心跡, 彎彎繞繞在心底寫下的, 盡數(shù)是你的名字?！?/br>
    【見月，最近公司來了一位新的合伙人先生和他的太太, 我在他們的身上看到我們往昔的相處痕跡。有所不同，這個男人比我大十歲。

    于是我又陷入思考, 如果我年長你許多，會不會愛得更豁達。越想越傷感，我現(xiàn)在不想和你一起修煉了, 我應(yīng)該加快成長的速度, 如果年長一些, 成熟一些, 我大概會更為游刃有余, 不會疏忽。】

    【見月, 我又偷偷看了你的日記, 你說我們的初遇是在雨中我為你撐傘。我記性不好, 沒有印象。但最近時常夢見類似的場景, 很感謝當(dāng)年的我自己，是“他”的樂于助人讓我擁有這么好的妻子和一段美好溫暖的姻緣?！?/br>
    【見月，我兩天前和袁毅碰面，還記得嗎？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他的妻子守候多年暗戀成真，我曾經(jīng)震撼于這么多年魂牽夢繞的相思與深愛。想不到我竟然是戲中人?！?/br>
    ……

    小狗不在身邊，程榆禮閑適地去澆灌花草，家里的君子蘭開出第一朵花，他掐了蕊用薄膜袋裝好，塞入信封。

    初夏的暑氣乍現(xiàn)。

    谷鳶竹拎著包，挎著程維敲開程榆禮公寓的門時，眉頭是皺著的。眼神打量一圈這狹小公寓，最后牙齒縫里蹦出來幾個字：“你就住這？”

    程榆禮已經(jīng)懶得應(yīng)付他媽的冷言冷語：“進來吧。不用換鞋?！?/br>
    “不錯啊，收拾得還挺干凈?！惫萨S竹一邊往里面走一邊脫下外套，拎了拎襯衣領(lǐng)口。天氣已經(jīng)回暖，在烈陽下走一遭，身上就開始冒汗。

    程榆禮待人的誠意一般通過親自下廚來體現(xiàn)。

    擺上桌的是一些家常菜，甜暖的氣味飄散在家人之間。

    爸爸程維架上了一副斯斯文文眼鏡，指著一桌菜：“這是你做的？”

    程榆禮懶懶地自嘲說：“很顯然是，我可沒有田螺姑娘。”

    谷鳶竹被他逗樂了，咯咯一笑。

    席間，程榆禮問了問家里的情況。爺爺最近又出國游玩，參加了什么拍賣會，運回來各種古玩字畫。老爺子自從退了休之后是悠閑得很，做了個手術(shù)反而比當(dāng)年更健壯似的，各處東奔西跑。

    父母二人仍在經(jīng)營家里企業(yè)，二人在感□□上投注不多，但工作能力沒得說，即便回國也把集團弄得井井有條。程家蒸蒸日上，自不必說。

    程榆禮也忙過年初那一陣子，近來閑下來些，借此機會和父母見上一面。

    無關(guān)痛癢的話聊完。

    程榆禮廚藝太好，谷鳶竹吃的有點意猶未盡，直到肚皮被撐大，她擦擦嘴伸個懶腰，去一旁沙發(fā)坐著看電視。程維有意幫程榆禮收拾一下桌子，程榆禮拒絕說：“我來吧。”

    忙前忙后，總算收拾完。谷鳶竹說是看電視，實則歪著身子看他兒子，很難想象程榆禮投身柴米油鹽的模樣。今日一見，刮目相看。

    “老程，你看你兒子?！彼约鹤⒛窟€不夠，拱了拱一旁程維的臂。

    程維問她：“有何感想？”

    “有沒有感覺他長大了，和想象里不一樣？”

    “都是離過婚的人了，怎么能長不大？”

    “嘖，說什么離婚，晦氣。”谷鳶竹拍他一把。

    程榆禮端了兩杯水過來，他忙碌結(jié)束，在父母跟前坐下。他穿件深色薄衫，姿態(tài)有幾分散漫，雖然沒什么感情但也是家人，用不著太過拘謹，他淡淡開口：“媽，我說我正在考慮再一次向見月求婚，這事不是開玩笑。她最終答不答應(yīng)無關(guān)乎我的決定，我一定會這么做?！?/br>
    在之前的通話中，程榆禮已經(jīng)明確提過，他所說的結(jié)婚是指“復(fù)婚”，對象還是見月。

    已經(jīng)提前給了他母親消化的時間，今天坐下來攀談，都要帶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

    谷鳶竹一口氣吸上去半天沒吐下來，有詫異，有不解：“你找我們來，就是特地說這個？”

    程榆禮說：“我不能越過你們?nèi)プ鲞@一件事，所以我必須告訴你們。因為對她來說，我的家庭是阻礙。是過不去的坎。”

    程維不由譏笑一聲：“我們跟她才見過幾面，都怪到我們頭上了？”

    “我知道，你們一直沒有打心底認可她，不是嗎？”

    程榆禮說著冷嘲的話，語氣卻是淡然的，“她很敏感，比如mama送她一個鐲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好意，但在她看來，這大概是一種施舍?！?/br>
    谷鳶竹聽了這話，納悶道：“施舍？我當(dāng)然是出于好意，希望你倆好好的。我要是真看她不順眼，一開始就不會同意她嫁進來。”

    程榆禮也明白這個道理，谷鳶竹不是壞心眼的人，比起爺爺?shù)某歉?，他媽就是刻薄了點。

    他說：“總之，我不奢求你們像我一樣愛她，我希望你們給足她尊重，因為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放在天平上供人攀比的物件。

    “我以前想過，只要不見你們就可以免除一些麻煩，現(xiàn)在我意識到我不能回避這類問題，這關(guān)系到我能不能給她足夠多的安全感，我不能讓見月始終在一段虛擬真空的婚姻里膽戰(zhàn)心驚，我得給她落到實處的溫情。

    “我說這一些，不是想要征得你們的同意，不論同不同意，我都會再爭取一次?！?/br>
    “我愛秦見月這回事，不需要任何人來見證。我請你們過來，是想從我這里開始，一起建立平等的愛和基于愛的尊重。”

    程榆禮考慮過最壞的結(jié)果，他離開程家，從此互不干預(yù)。這對程榆禮來說這沒有什么損失，甚至是一種解脫。

    但秦見月勢必不是愿意看他背信棄義的人，一個夏橋都讓她傷筋動骨，自愿退出，她是喜歡“大團圓”的人，怎么會忍心看他的家人為她而分崩離析。

    他繼續(xù)說道：“見月對我情意深厚，我們之間的事我不和你們多談?？傊蚁Ｍ銈冋J識到，她對我而言是獨特的，是唯一的。一個女孩對我孤注一擲的追尋，值得我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這一次，不是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也不會順其自然地分開。不是在適合的時候出現(xiàn)，而是無論何時何地，都必須是她。

    “見月是值得的?！?/br>
    聽完這一席話，谷鳶竹輕輕吁了一口氣。她松開緊皺的眉，說了一句：“我實在是沒想到你會這么執(zhí)著，早先還以為你就是看中她溫順聽話。說實話我不理解，這樣的姑娘多了去了，為什么挑到她頭上。”

    “媽?！背逃芏Y不悅地打斷她的奚落。

    谷鳶竹便也沒再說什么，問道：“就這么喜歡嗎？”

    程榆禮說：“是兩次都想要廝守一生的人?！?/br>
    房間里安靜到只剩下機械鐘的指針嘀嗒聲。

    各有各的衡量和動容。

    最后，還是谷鳶竹開口打破沉默。問旁邊一言不發(fā)的男人：“老程，你什么想法？”

    程維略一沉吟，推一下眼鏡，若有所思說：“我記得當(dāng)年我娶你的時候，我爸也是一萬個不同意……”

    谷鳶竹不由翻了個白眼：“你爸那個老古董，做什么都要橫插一腳，別提他！我真是受夠了！”

    程維忍不住笑了一下，萬年冰封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點和顏悅色。

    程榆禮輕抿著唇，他接過桌上的日歷掀了起來，翻到下個月月末某一天，早就勾畫好了標記。是見月評選青年藝術(shù)家的日子。

    那一頁日歷被慢條斯理地撕下，擱在茶幾的玻璃上，程榆禮用指抵著，將紙張推到程維的面前。

    他篤定地說：“爸爸，懇請你放下偏見，她會向全世界證明，她是無價之寶?！?/br>
    程維接過那一紙日歷，斂眸細看。

    -

    一個國際戲曲文化交流活動，開辦在市中心的劇院。到場的都是戲劇戲曲的相關(guān)專業(yè)人士。

    與會前一天，秦見月穿上她媽特地給她訂制的一套熨帖西服，秦漪看著見月?lián)Q裝出來，忍不住狂贊道：“真不錯，真精神！這顏色襯你！太好看了！！”

    她還忍不住給秦灃打視頻電話，攝像頭對著秦見月一通亂照：“秦灃，別吃了！快看你妹，是不是好看？”

    秦灃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哎唷這還是我妹嗎？這是哪兒來的仙女?。俊?/br>
    秦見月聽得哭笑不得：“好了，別拍來拍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嫁人呢?！?/br>
    “這能一樣嗎？這可比嫁人重要多了。”

    秦見月點頭認同：“是是是?！?/br>
    跟她同行的是孟貞。

    獎項在交流會議的最后頒發(fā)，因為有電視臺的人在錄制，秦見月全程都沒敢打盹，正襟危坐保持微笑。得體大方得很。

    前后左右有一些戲劇和電影演員。中途休息階段，孟貞湊過來和她說悄悄話：“你看來的演員里頭，是不是你最年輕？”

    秦見月瞟一眼周圍，心虛說：“老師，您越這么說我越忐忑?！?/br>
    “別忐忑?！泵县懪呐乃氖滞?，“榮譽不是你的終點，是起點。”

    她點頭說：“我知道?！?/br>
    孟貞笑說：“快想想獲獎感言?！?/br>
    秦見月深吸一口氣：“不行，不行，我一看到鏡頭就緊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br>
    孟貞說：“那就不要死記硬背，說有感而發(fā)的話?！?/br>
    秦見月一邊應(yīng)著“好”，一邊不自覺地將手探進西服的小兜里，取出一枚鉆戒，放在掌心摩挲著。慢慢地，心沉靜了下來。

    一不留神，戒指滾落。

    秦見月趕忙俯身去探，在厚重的紅地毯上，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幸好沒有蹦得太遠。

    她起身到紅毯中央去撿拾。

    比她快一步的是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腹輕輕將地上的戒指一捻，鉆上細小的光亮很快被吞沒在男人的掌心。

    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只手。

    順著他的皮鞋與西褲往上看，對上程榆禮平靜溫和的視線，秦見月得體地笑了下：“你來了?！?/br>
    程榆禮點一點頭，淡聲應(yīng)：“當(dāng)然要來?！?/br>
    戒指被交到她的指尖，輕微的觸碰時，感受到他指上的一股潮氣。

    秦見月問：“外面下雨了？”

    他說：“很小?！?/br>
    重新把手插進口袋里，程榆禮就這樣目不轉(zhuǎn)睛看著秦見月回到座位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