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灃自嘲一句：“不辛苦，命苦。”

    秦見月收了聲。

    半晌，她又開口：“哥哥。”

    “啥事，說?！?/br>
    “我以前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秦灃把車子一剎：“好好的說這個(gè)干嘛？”

    秦見月抬頭一看，是到三中后門了。她一邊下車一邊說，“就是覺得，我好像有時(shí)說話太傷人了。”

    秦灃深以為然，猛一點(diǎn)頭：“你還知道？！”

    她被逗笑，點(diǎn)頭道：“現(xiàn)在意識到了。”

    “怎么好好決定痛改前非了？”秦灃撥她的腦袋。

    秦見月被他按著頭，往后稍一踉蹌，“因?yàn)槲议L大了?！?/br>
    秦灃笑了下，大概是仍覺得她言語幼稚的一個(gè)輕嘲意味的笑。沒說什么。

    二人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走。

    秦見月腳步停下，是在教學(xué)樓一層大廳的一個(gè)led顯示屏之前。程序?qū)幩圆惶?，她在這里立了一個(gè)“拒絕校園暴力”的倡議廣告。屏幕上滾動著他們的口號與標(biāo)語。最中間映著兩行大字：如果你需要幫助，或者你遇到身邊的同學(xué)需要幫助，請立即聯(lián)系我們的活動主辦方?。。?/br>
    后面跟著幾則所謂“主辦方”和心理活動社的聯(lián)系方式。

    秦見月拍了張照片，保存下聯(lián)系方式。

    再往旁邊看去，另一個(gè)嵌在大廳墻上的電視屏上，展示著程序?qū)幷腋鹘缛耸亢炞值某h書。

    程榆禮和秦見月的名字被放在一起。她想起那個(gè)正義感十足的女孩昂著腦袋說我的企業(yè)家小叔，我的京劇名角嬸嬸，不禁勾了勾唇角。

    建筑物的影子在地面被陽光拉成一個(gè)對角線。秦見月站在暗處。

    秦灃問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秦見月沒有回答。

    她在想，她乘著航船，按部就班去走和別人相似的人生航線，卻無人知曉，這個(gè)女孩已在16歲被錨定在原地，被牽扯的航船在海面上漫無目的地漂。

    無論漂到多遠(yuǎn)，都會被一夕之間拉扯回這里。

    一只鈍器，將她壓在了暗無天日的海底。想竭力藏住的過去總不定時(shí)冒出來，將她毀得體無完膚。

    程榆禮盡力了，他怎么會知道，她有著他無論如何也撫不到的，最深處的疼痛。

    秦見月偷偷去看夏霽的直播。頂著他的姓氏，她在深夜出沒。

    她一邊看，一邊忍耐著酸水在胃里攪弄，在洗手間不停地干嘔，她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diǎn)一滴潰爛，靈魂一寸一寸萎縮。

    利用他人的罪惡將自己撕碎。這成了自虐最好的方式。

    秦見月閉上眼，沒有注意到從口袋里飛出去的一張紙片。

    紙被秦灃撿起，是一張中藥單子。

    他納悶地想問句哪兒不舒服，抬頭便聽見秦見月聲音極輕說了一句：“哥，我好想走出來啊?！?/br>
    她微弓著脊背，眼與睫垂下，一滴一滴晶瑩的淚順著睫毛根部往下淌著，嘀嗒墜地。

    秦見月面色平靜，如一張靜止的畫。畫中唯一在流動的，那聚成線狀的液體，像梁上的雨，像額間的汗，唯獨(dú)不像是，她蓄積多年、終于在某一刻止不住傾盆的淚。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53054757、陸啦啦嚕。 27瓶；笙升 10瓶；prin 3瓶；zzzz_ll 2瓶；一一、關(guān)月亮了、住在翻斗花園的迪伽、42384538 1瓶；

    謝謝老婆們！=3=

    下章離婚

    第49章

    秦見月在墻角處站了很久, 她抬起手背試淚。

    秦灃還在狀況外，皺眉看她：“丫頭，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沒有?！鼻匾娫挛宋亲? 調(diào)整心緒。

    秦灃把藥方遞過去：“這是什么？”

    秦見月接走藥方, 揣回口袋。她平靜說：“最近一直錄制節(jié)目，日夜顛倒, 內(nèi)分泌有點(diǎn)紊亂。在喝中藥?！?/br>
    秦灃指著她說：“你絕對有事兒！”

    秦見月有氣無力地“噓”了聲：“別在學(xué)校這么大聲?！?/br>
    秦灃置若罔聞：“是不是那小子欺負(fù)你了？你跟哥說！你知道我最擔(dān)心什么，就擔(dān)心你在他們家受委屈不敢說, 被你媽洗腦的要忍氣吞聲, 你別聽你媽的，你媽就是窩囊, 你別跟她似的?！?/br>
    秦見月終于還是忍不住翻了個(gè)白眼：“秦灃, 你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

    “我怕什么？你媽又不在，我說的不是實(shí)話嗎？我就看不慣你們這種屁大點(diǎn)事哭哭啼啼, 有問題不想著解決，凈在自己身上找問題！那是你的問題嗎？你哭有什么用？！你哭能解決嗎我就問問你, ??？！能解決嗎？”

    學(xué)校保安過來指指他們：“哎，倆人在那嚷嚷什么呢！”

    秦灃憤憤地鼻子出了口氣，擒著秦見月, 一路把人拽出學(xué)校：“你給我好好說說, 到底怎么了？”

    秦見月道：“和他沒關(guān)系, 是我自己的事?！?/br>
    “我知道, 我知道, ”秦灃抓抓頭發(fā), “偶像劇女主角都喜歡這么說, 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特偉大, 特甘于奉獻(xiàn)！早晚讓你給憋死！”

    傍晚了, 天光傾斜，紅霞漸褪。飛鳥簌簌振翅。

    秦見月淡淡開口說了句：“是啊。”

    明明愛得死去活來，卻甘愿主動退場的人多偉大。

    如果不是束手無策，誰能舍得呢？該“再勇敢一點(diǎn)”的人不是她。

    秦灃什么也問不出來，氣得半死，把秦見月按上摩托車。

    -

    秦見月喝中藥是因?yàn)榫駹顟B(tài)不佳，有些失眠跡象，錄制節(jié)目比她想象中要痛苦許多，喝了一段時(shí)間藥之后，總算恢復(fù)一些精神，她去赴程乾的約。

    那是五月了。

    程乾今年退休。面容老了些，精神卻更為煥發(fā)。秦見月抵達(dá)程家老宅時(shí)，他在一顆紫藤下嚼著檳榔曬著日光浴。這歲月靜好畫面讓秦見月想起電影里的初代教父和孫子在花園里玩耍的橋段，浴血□□的老人，也會貪戀生命終點(diǎn)的一道陽光跟膝下承歡的無限美好。泣血?dú)堦枺W白如雪，融在一起，會令人顯得和藹。

    而程乾不是和藹的。她想多了，他睜眼看向秦見月的眼神仍然那么凌厲。

    他的凌厲否決掉她最后一絲寄托。

    他們在葡萄架下面靜坐。

    程乾開口第一句話是：“你知道我孫子為你做那個(gè)節(jié)目花了多少錢？”

    秦見月微詫，“我孫子”三個(gè)字的代稱一下子揭掉了他們之間那層偽善的面具。程乾從未拿她當(dāng)家人。

    她說：“沒有說過?！?/br>
    程乾冷冷一聲：“你有多少自信能幫他把這筆錢賺回來？”

    秦見月不吭聲。

    “程榆禮可以不計(jì)較這部分的盈虧，你呢，你也沒數(shù)，反正你是咱們家請來的菩薩。我們好吃好喝把你供著，你享受就行了。改天多砸點(diǎn)錢，把你捧成大明星，讓他一次一次為你買單，一筆一筆經(jīng)費(fèi)打水漂。你也不在乎，你高興得很。有人給你當(dāng)冤大頭。多愜意?！?/br>
    程乾字字帶刺，語調(diào)譏諷。

    她無力反駁。這事是她沒理。秦見月只說：“不會有下一次了，我可以保證?！?/br>
    程乾問她：“你拿什么保證。”

    秦見月看著茶盅里沉底的藏紅花，心也沉底。她不吭聲。

    程乾催問道：“你拿什么保證？”

    半晌，秦見月慢吞吞抬頭，看著老爺子說：“這是我和他的事。我不會越過他直接和您商量。我們最終拿到您面前的，應(yīng)該是我和他共同商議過后的交代?！?/br>
    程乾不滿地看她一眼，輕緩地吐出一口氣。

    她繼續(xù)說道：“所以現(xiàn)在，我無法回答您這個(gè)問題?！?/br>
    過半天，他倚在太師椅上，手指在扶手上點(diǎn)了兩下：“前段時(shí)間我跟阿禮也互通了想法，他承認(rèn)他的確很后悔投入這筆錢，甚至他也認(rèn)為娶你過門是個(gè)錯(cuò)誤。

    “現(xiàn)在夏橋回國，帶著他姑娘回來，上次酒會你去了，你也看到了，真正和我們程家齊頭并進(jìn)的該是什么樣的家庭，什么叫合適，什么叫般配。

    “他和小九從小就認(rèn)識，在我們兩家人眼皮子底下長大，彼此知根知底。小九現(xiàn)在到了年紀(jì)，也在挑選如意郎君了。她很明白告訴我們，她對阿禮有意。

    “你們剛結(jié)婚我也沒有強(qiáng)烈反對，我知道他不喜歡白家，就隨著他任性去了?，F(xiàn)在白家那頭的麻煩平息了。這事兒也不能就這么懸著?！?/br>
    程乾長篇大論一通，還要繼續(xù)說下去，秦見月實(shí)在忍不住打斷：“請問什么叫就這樣懸著？您難道認(rèn)為我跟程榆禮的婚姻是一個(gè)懸而未決的事嗎？這樣說恐怕不合理吧？我們的結(jié)婚證書是具有法律效益的?！?/br>
    程乾聞言，輕慢一笑：“你捫心自問，他娶你是因?yàn)楦銗鄣盟廊セ顏韱幔棵鲾[著是逃避聯(lián)姻。抱著目的的開始，自然也要帶著目的收場?！?/br>
    程乾這一句話倒是說到了點(diǎn)子上，但“收場”二字讓秦見月覺得扎心，她避開這個(gè)問題，說了句：“爺爺，很低級?！?/br>
    程乾不解：“什么意思。”

    “他不會這樣說的，您不必這么努力挑撥。我們同床共枕這么久，程榆禮是什么樣的人我還是清楚的?！?/br>
    他扶著茶杯，慢吞吞地晃，悠閑抿一口，饒有興趣又怪腔怪調(diào)地問：“你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秦見月說：“君子坦蕩蕩，他對我感情多么深厚另說，最起碼他有在盡到身為丈夫的責(zé)任和本分。絕對不會有這些小人之心。”

    程乾冷笑，悠悠開口：“算你還有點(diǎn)機(jī)靈勁兒。”

    秦見月：“我們的婚姻倘若有一天經(jīng)營不下去，那是我們之間的事。不存在退位讓賢的道理。我如果有離開他的心，也是因?yàn)榇嬖跓o法消解的隔閡和障礙，跟別的女人無關(guān)?！?/br>
    程乾說道：“這么聽來，你對他倒是情根深種，當(dāng)初輕易決定嫁給阿禮，你敢說一點(diǎn)不圖地位？”

    她說：“我敢說，沒有。”

    程乾想了想，語氣放緩一點(diǎn)，溫和地為之出謀劃策：“西橫街有幾間新盤下來的樓層，正好我手底下有個(gè)珠寶生意的老主顧，你要是有心，我給你安排過去。事務(wù)有人替你打理，給你掛個(gè)老板的名頭。這玉器商有幾分前途，今后能做大，讓你換個(gè)方式當(dāng)菩薩，這樣說出去也光彩些?！?/br>
    秦見月微微動容。

    難為程乾還誠心替她考慮過事業(yè)，盡管聽起來仍然是他翻手為云的棋子之一，但能讓他cao上這份心，說明秦見月也不是沒有遭到萬分之一的認(rèn)可。

    她正要婉言拒絕。

    程乾又開口道：“這名頭讓給你倒不是圖你能為我們程家賺多少，主要能讓你有個(gè)空閑考慮考慮添丁的事。程榆禮他大哥非婚生，本就不光彩，有了個(gè)女兒之后，大媳婦兒落下點(diǎn)病根，不便生養(yǎng)。咱們程家好歹也是幾代大戶，香火也不能到這兒就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