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第80節(jié)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一切的盡頭。 衣服最終被燒成一抹灰燼,煙塵染身,日影昏倦。秦見月沒有睜眼,仍然被熏得淚如雨下。 翻開日記本,里面夾著她沒有送出去的祝福。 她知道,他不再需要了。他從一開始就不需要,都是她的一廂情愿在殘害自己。身心悲愴。 提筆落字,最后的最后,她寫下—— 【程榆禮,你是光,也是深淵。 從此以后,我不再期待撥云見月,不再望你回頭看我。 我只祝你此生應有盡有,愿你永遠繁盛光明。 再見了,程榆禮。 多謝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歲月里星辰?!?/br> - 秦見月醒在程榆禮躺下的一刻,她緩緩睜開眼,聽他關切問一聲:“睡了?” 程榆禮從身后擁住她,他的身上有清淡果香。春雨驟歇,他開了臥室的窗,流進來一點草木芳香,在昏暗室內(nèi),頭頂懸著一盞煙塵般霧氣彌漫的壁燈,這瞇眼的色彩讓他們的距離變得似遠又近。 她乏力說:“等太久了,不小心睡著了。” 他無奈地笑,為自己辯解:“沒有很久,才二十分鐘。你是不是太累了?” “嗯,走位走了一天,腰都疼了?!鼻匾娫抡f著,敲一敲自己的背,“要一直站在鏡頭前試機位。” 程榆禮貼心問:“哪兒疼?我給你揉揉?!?/br> 她失笑:“你那是想給我揉腰嗎?你是想趁機揩油!” 兩人一起笑著。 他取來一個教練機的小巧航模,給她展示,秦見月拿在手里把玩。程榆禮把飛機撥到特定的角度,給她看機翼上的型號。后面跟著一個半彎月牙,他們公司的產(chǎn)品標識。他悠悠道:“看到?jīng)],我的老婆。” 她好奇地笑:“?。渴裁匆馑及?。” 程榆禮說:“把你帶上天?!?/br> 秦見月笑意更盛:“我一個人上天?聽起來好孤單哦。” 程榆禮聞言,伸手往床邊,又夠過來一個更小巧的模型,秦見月驚訝張大嘴巴,震驚于他的有備而來、詭計多端。程榆禮托著那架飛機給她看,微笑說:“在這兒呢。” 用手指點了點,上面的型號li:“我是永遠護送公主的僚機?!?/br> 秦見月樂得彎了眼,奪過去看。 她好奇撥弄一會兒,問道:“這個飛機有沒有使用年限???會不會報廢?” 他想了想:“飛個三十年沒問題。” 她愣了下,假意失落:“啊,那你的永遠只有三十年啊?!?/br> 程榆禮失笑,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額角。教訓她的不夠浪漫。 “程榆禮?!蓖鎵蛄孙w機,秦見月把兩個模型放下。認真地喊他的名字。 “嗯?”他支著腦袋,懶撒姿態(tài)。 “你能不能給我一個答案?” “你想問什么?” “你當初為什么娶我?” “機會、緣分、運氣,”說完這幾個詞匯,他頓了頓,繼續(xù)道,“還有喜歡?!?/br> 秦見月擦凈眼睛,抬頭看他:“婚姻不是兒戲,對吧?這是你自己對我說的?!?/br> 程榆禮隱隱預感到什么,他眼皮輕墜,斂下來看她,狹長眼眶綴著濃密的睫,那雙淡若無物的眼看起來像是閉上了。他淡淡應一聲:“嗯,怎么?” “如果只是這樣,那好像,也不會有很穩(wěn)固的保障?!?/br> 程榆禮這回是真閉上眼了。他手仍然支撐著腦袋,清淺呼吸。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眉梢。 秦見月接著說:“程榆禮,我看不到我們七老八十、長相廝守的未來。如果有哪一天,我走到一半走不動了,你應該不會怪我吧?!?/br> 他睜開眼,嚴肅問:“是因為夏橋的事?” 秦見月不語。 思慮少頃,他輕描淡寫開口:“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可以——” 秦見月打斷他的話:“我最不想看到你感情用事,最擔心別人說的一句話是‘我為了你’。我不需要你為了我。我承受不起你沒道理的好意給你帶來的代價,我不希望你的任何重要決策和我有關?!?/br> 她說完,二人之間陷入漫長的沉默。爾后,程榆禮輕輕揉著她的頰,淡聲問:“你后悔了?” 要說后悔,的確有那么一件事。她非要去參與的那個“一臉撲相”的破節(jié)目。讓它被詬病成他哄老婆開心的工具。 但這后悔不包括嫁給程榆禮。 “我不后悔?!鼻匾娫虏患偎妓鞯?,“我只是覺得遺憾,我很努力了,但是好像還是……留不住那個冬天?!?/br> 那個干凈得像剛剛落下的雪的冬天里,發(fā)生著沒有一點雜質(zhì)的愛戀,那才是他們真正不受干擾的初戀時節(jié)。 程榆禮開口,語調(diào)伴著一點無可奈何,“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讓你不這么胡思亂想。” 他俯身擁住她,輕吻她的額頭,低聲說:“見月,再勇敢一點?!?/br> 秦見月微微撇過頭,不再接受他的親吻,也沒有說別的話。 又過很久,她才慢悠悠開口:“你之前告訴我,溝通很重要。對嗎?” 程榆禮平靜地看她,并未發(fā)言。 秦見月繼續(xù)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說?!?/br> 第48章 傾訴欲是迂回的。秦見月說完這句話, 幾分后悔。 呼之欲出的秘密到了嘴邊,又被咽回去。因為明知無濟于事,還會加重他的負擔。 明明剛剛才說過, 不要“為了我”。眼下是他最該公私分明的時候, 秦見月走進了一個僵局。 “嗯,”程榆禮表示同意, 卻又揉了揉她的發(fā),柔聲說, “我先出去抽根煙?!?/br> 秦見月不置可否,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臥室的陽臺門被拉開,外面是一個露天大花園, 程榆禮在芭蕉的葉影中坐下。他是挺拔的, 即便坐著,肩也開闊舒展。猩紅的煙頭明滅, rou眼可見的guntang,而他清雋面容與身影之上一層淡薄的寂寥, 又中和掉火點的溫度。 整幅畫面,仍然是冷的。 程榆禮不像秦見月是個愛好記錄的人,他不寫日記。唯有幾處摘記, 她曾在他大學時期的專業(yè)書扉頁上見過, 一首北島的詩:對于世界, 我永遠是個陌生人, 我不懂它的語言, 它不懂我的沉默, 我們交換的只是一點輕蔑, 如同相逢在鏡子中。 秦見月無意翻看到, 問他是否有什么特殊含義。程榆禮告訴她, 這是他見過對存在主義最好的注解。 他于這個世界,仿若置身事外。 從一開始,程榆禮選擇結婚的意圖,就是逃避。糾紛,撕扯,爭執(zhí)。他想遠離這一切。 他對她的喜歡,不是源于心動,而是恰如其分的登對。 他的心是避世的荒原。她是在荒原里溫和淌過的,不痛不癢的溪。 于是,她在隱藏,他在躲避。 如果某一天,溪水逆流,觸痛他的根骨。 秦見月不再能夠滿足他的清凈,他便溫和地碰一碰她的頭發(fā),說給我一根煙的時間,讓我享受一下最后的冷靜。 秦見月挪開眼,不再看他。她盯著那盞霧氣騰騰的壁燈。 要不要說呢? 有沒有必要說呢? 想起前一陣子,程母送給她的那塊寶石,回家后她將其轉贈給了秦漪。而mama說她不配戴這么好的東西,執(zhí)意還給女兒。秦漪的原話是:“一輩子沒戴過這么好的項鏈,走出去都不安心。還是你留著吧?!?/br> 秦見月當時心頭苦澀在想,她又何嘗戴過?何嘗不是這樣忐忑。 忐忑地每一天,在程家,走著如履薄冰的每一步。 夏霽的聲音,撕開她的舊傷。而爺爺?shù)木?,是敲骨吸髓的利器?/br> 家人的尊嚴被錢財凌駕,程榆禮疲累斡旋,她只能忍氣吞聲微笑一下。 秦見月不知道眼下的一切,究竟是從哪里開始出現(xiàn)了問題。 也許自求婚開始的每一步,她走的路都踩在刀尖。只是這刀口的路被鮮花鋪陳裝點過,血不太會那么快的溢出來。 從前看新聞,女星嫁入豪門為爭奪財產(chǎn)沒完沒了地生兒子,她當個樂子看過去,只覺不齒。而她秦見月清高至今,撞上南墻,頭破血流。 情話說的是“永遠”,真相卻是,僚機也只能庇護公主三十年。 “說抽一根,你抽幾根了都。”秦見月在程榆禮身邊不動聲色地坐下,托腮看他,笑著揶揄,“我可數(shù)著呢?!?/br> 程榆禮將煙圈吐盡,沒吸完的最后半根被丟進煙灰缸。他捏一下煙盒給她示意:“沒了。” 圍坐在一張青石棋盤桌。 月影灑在朦朧網(wǎng)格,秦見月將手放在上面,純白的腕上覆著薄薄的纖弱筋脈。 程榆禮握過來。 十指緊扣。她問他:“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嗎?” 程榆禮眼眸清淡,沒什么情緒的樣子,平平看她,不答反問:“真的后悔嗎?” 秦見月說:“真的不后悔?!彼龘u一搖頭,“因為還有止損的余地?!?/br> “啪”一聲,煙盒墜地。他沒去撿,看她許久,緩緩地從她的臉上挪開視線。 秦見月有幾分好奇,問道:“我還以為你會覺得突然呢,什么時候開始有預感的?” 程榆禮眉間有點倦意,嗓音微啞道:“有一回你說夢話?!?/br> 她問:“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