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第22節(jié)
謝天謝地?!皡切?,好久不見。” 秦見月讀書的時候隔三差五被請去給領(lǐng)導(dǎo)唱戲助興,參加過的文藝演出不算少,是這樣的經(jīng)歷讓校長對她有淺薄的印象。 “秦見月是吧,我記得你,京戲唱得出類拔萃?!?/br> 秦見月尷尬地笑著,應(yīng)道:“您過獎了,沒有那么厲害。” “怎么不厲害?”校長推一推眼鏡,“我記得你后來走的藝考吧?” “嗯,上了戲曲學(xué)校?!?/br> 程榆禮沒有插話,平靜地看著她。 “咦,你就是我小叔的女朋友嗎?”程序?qū)幤炔患按靥竭^來她的腦袋。 程榆禮卷起手里她考了52分的數(shù)學(xué)卷,哐一下敲在程序?qū)幍念~頭上,把她敲回去。女孩捂著額頭“嗷”了一聲。 吳校搓了搓手:“那成?!睂π『⒄f,“你回去之后加強鞏固一下基礎(chǔ),跟著老師給你安排的計劃走,少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不要抄作業(yè)。聽見沒?” 又道:“這丫頭成績進(jìn)步空間還是很大的,她現(xiàn)在主要問題是心思不在學(xué)習(xí)上。需要的話我可以多請幾個老師幫她補補課?!?/br> 這句是對程榆禮說的。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看她父母怎么安排吧?!?/br> “好好好?!眳切Uf,“我這兒還有點事,就不留了。你倆慢走?!?/br> 程榆禮應(yīng)道:“再會?!?/br> 吳校離開以后,程序?qū)幱指Z過來,程榆禮指了下教室說:“回去做作業(yè)吧。這兒沒你事了?!?/br> 程序?qū)帲骸鞍??你不打算請我吃飯的嗎??/br> “食堂不夠你吃的是吧?”程榆禮一秒不想多拿她丑陋的卷子,胡亂疊起來塞進(jìn)她校服口袋,悠悠罵道,“還有沒有點羞恥心了?” 秦見月看著寧寧委屈的臉色,解圍說:“其實可以一起吃吧?” 程榆禮道:“別慣著她。” 他轉(zhuǎn)身往樓下走。 秦見月跟過去,又回頭看了眼,程序?qū)幑怨曰亟淌矣喺}目去了。 今天是夏至,天黑得格外晚,快到八點才暮色四合,他的車停在外面,二人抄近路走了cao場。田徑隊的訓(xùn)練堪堪結(jié)束。 這一片田徑場,這高高的主席臺,如果他們有眼睛、有記憶。會見證多少的悲情和圓滿呢? 從不是拋頭露面?zhèn)€性的秦見月,會在老師問關(guān)于運動會誰想舉牌子的時候主動站起來,說她想試試。 為的是能夠每天放學(xué)后有兩個小時的訓(xùn)練時間,她可以借著一起彩排的契機,多看幾眼國護(hù)隊的程榆禮。 她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段時間,學(xué)校廣播臺每天放的是什么歌。熟悉的旋律響起時,那些繁瑣的細(xì)枝末節(jié)反復(fù)卷土重來。 程榆禮走得有些急,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其實也不是走得急,他只是腿長,所以邁的步子大。 秦見月走在他身后,往日的跟隨中,如果不小跑一段根本跟不上他的步行速度,沒多久兩人的距離就會被拉大。 他注意到了,便頓住腳等候她:“想吃什么?” 秦見月想起一個好地方,“學(xué)校門口有一家私房菜館很好吃。你還記得嗎?” “有點印象,”不過,他想了想,“你確定要吃這個?” 秦見月好奇:“嗯?怎么了嗎?有什么問題?” 程榆禮笑一下:“沒什么,這不是少了次訛我的機會?!?/br> 秦見月微笑:“誰稀罕一頓飯呢?!?/br> 她的手被他握住,兩人一同往胡同里走。 mama菜館。 是八年前見他的最后一面的地點,同樣的夏至,他返校來參加畢業(yè)典禮。同樣暮色四合的八點鐘。 秦見月在高一下學(xué)期留長了頭發(fā),長到可以扎起來了,但也只是在腦后綁了一個小麻雀尾巴。是為了方便,不是為了漂亮。 尾巴翹著,她一邊悶頭吃飯一邊奮力地背誦著單詞,為高一結(jié)束的期末考做準(zhǔn)備。 便攜的單詞本上畫畫圈圈筆痕老舊,泛黃的紙張翻來覆去地被掀動。 秦見月啃著一塊難以下咽的雞胸rou,在心里默默記著discrete、discrete,分離的、分離的。 一股濃郁的梔子香氣鉆入她的鼻腔,像警示燈一樣刺激到她的大腦皮層。 有人推開門,風(fēng)鈴被卷響。 很多高個的學(xué)長學(xué)姐進(jìn)來,讓這個空蕩的只有她一個人的餐館變得鬧哄哄。 夏霽的聲音:“阿禮你吃什么???” 秦見月咽下那塊雞胸rou,把手中的單詞書放在腿上,她生怕這樣的舉動是可笑的。 悶著頭,不敢抬眼看這里的任何一個人。 程榆禮只語氣慵懶地說了四個字:“隨便點吧?!?/br> 秦見月不再進(jìn)食,她用紙巾擦拭了一下嘴角,反反復(fù)復(fù),換了三張紙,才算擦滿意。 她注意到那個高大的人影在她前面的前面一桌坐下。 秦見月意識到了些什么,他要畢業(yè)了。從此以后,山高水遠(yuǎn),她的思念將隨他的離去而被埋葬。 偷偷掀起眼皮,想壯著膽看他最后一面。 而她抬頭那瞬間,卻被擋在程榆禮身前的少女捕捉到。 又是那雙像刀子一樣剮在她身上的眼睛,讓秦見月一下子慌了神。 程榆禮已經(jīng)落座,在最角落里的座位,她隱隱聽見有人在問他高考填志愿的事——“你一志愿哪個學(xué)校?。俊?/br> 程榆禮淡道:“定下來跟你說。” 他疊著腿,托著下巴,一只手悠閑地刷著手機。 隨行的幾個女孩穿著款式很好看的熱褲,秦見月低著頭,只能看到她們白皙纖長的漂亮的腿。 她放下筷子,牽著書包就要往外面走。 余光卻貪戀地留在他身上。 而程榆禮一直在看手機,始終沒有抬頭。 女孩子們攀談嬉笑的聲音很清脆,秦見月卻覺得幾分刺耳。 他身邊的這些朋友,或許成為他生命里的過客。此時交好,來年陌生。 但秦見月,她甚至連過客都不是。 餐館里狹窄的走廊讓她走得極為漫長。 她的余光裝了人,他的視線從不為她停留。一場平平無奇的、就像每天都會發(fā)生上百次的擦肩,成為她最后的告別。 快到門口,突然有人伸出一只腳。不知道是惡意還是無心,秦見月狠狠摔了個狗啃泥。 下巴重重嗑在門口的臺階上。那一瞬間,身體是麻木的。熾熱的心臟跌進(jìn)沼澤,往下深陷。 整個餐館里頓時安靜了一秒。 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的是正在前臺悠閑點餐的少年。他回眸發(fā)現(xiàn)倒地的女孩,頓時折身扶了一下見月,溫聲問道:“還好吧,摔哪兒了?” 她被扶住肩膀。 這人叫祁正寒,她對他身邊的每一個朋友都熟悉——自作熟悉。 秦見月掙開他關(guān)切的緊握,喉嚨口緊緊阻塞,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搖了搖頭,狼狽從地上爬起來。骨骼的劇痛讓她覺得腳在飄,搖搖晃晃好像下一秒又會摔倒。 耳鳴。嘈雜的聲音離她遠(yuǎn)去,變成一條細(xì)線。但唯獨一道清澈的聲線浮了出來:“要不要送醫(yī)院看一下?” 程榆禮有點不明狀況地問了這么一句。 秦見月已經(jīng)推門出去,涌起的熱浪撲在她的身上。隔著餐館的玻璃,她回身貪婪地看他最后一眼。 同時看到滿臉是血的自己。 她和她的狼狽作伴,捧起她泣血的自尊。 …… 秦見月站在玻璃門前,微微抬頭,目光混沌,不知道在看什么。 蝴蝶風(fēng)鈴在門前搖搖撞撞,許多年了。 “喜歡我給你弄一個?”程榆禮的聲音讓她徹底回過神來,他指著那串風(fēng)鈴。 秦見月?lián)u頭,沒說話。 “進(jìn)去吧?!彼麨樗崎T。 今天店里有點熱鬧。 大都是學(xué)生,他們兩個成年人倒顯得不大融入。 秦見月簡單地綁了一下頭發(fā),露出纖白的頸。程榆禮悠閑地坐在對面,凝神望著她干凈誘人的脖子和下垂的睫。 旁邊一桌學(xué)生在討論高考志愿的事情。 “家里催著結(jié)婚?”他豁然開口問了句。 秦見月抬頭看他一眼,點頭:“嗯,對?!?/br> “怎么那么著急?”他的意思是,她年紀(jì)還小。 “mama說既然工作穩(wěn)定了,就想要我早一點定下來婚事,她說以后就難找了。而且她很喜歡王誠——就是和我相親的那個男人。” 程榆禮回憶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一聲:“喜歡他什么?” “我不知道,他很會哄長輩?!?/br> 勾畫了幾個菜,將菜單遞給老板娘。 程榆禮不置可否挑眉,片刻說:“那我可能不太會?!?/br> 秦見月心里想問的是:那你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