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進(jìn)城記 第71節(jié)
服裝店最近都只有聞欣一個人,她站在店門口發(fā)現(xiàn)左右兩邊的鋪子前已經(jīng)都貼上回家過年的紅紙,心知下次再見面說不準(zhǔn)要過正月初十。 又看整條街在營業(yè)的店已經(jīng)沒剩多少,多數(shù)還是賣日用品的,哪怕是像她這樣住在本地的人,也因為需要走親訪友早早放假。 這樣算起來,他們兩口子的生活很簡單,就是最近才顯得人情往來多。 準(zhǔn)確來說是聞欣的交際圈在擴大,因為她就在國棉廠家屬院門口上班,老太太們瞎溜達(dá)路過,看到就得停下來跟她嘮兩句。 沒什么顧客,聞欣也很愿意招待客人,偶爾還想費力把店里的衣服推銷出去,可惜花意的顧客都是年輕小姑娘們,跟年紀(jì)稍微大點的人不是很相襯。 她就是再巧舌如簧都沒辦法,倒是瓜子花生能賣出去些。 蚊子再小也是rou啊,聞欣什么也不嫌棄,而且還有些街頭巷尾的熱鬧聽,那叫一個心滿意足。 而且她白天聽到什么,晚上回來就講什么,叫虞萬支不得不詫異道:“這些都是誰跟誰???” 聞欣嘖一聲說:“上次我們還撞見過,牽著雙胞胎女兒的那對夫妻。” 家屬院攏共五棟樓,每棟都是八層樓高,并不是每間屋子的戶型都一樣,像隔壁的陳大姐家就多出個客廳,不過也是隔成房間用,畢竟有孩子的人家,總得利用好方寸之地。 提起雙胞胎虞萬支總算是有點印象,說:“他們要賣房子?” 聞欣說的是人家夫妻吵架的事,心想他聽的怎么是這個,不過還是點頭說:“是啊,地方太小住不開。” 戶型跟他們家的一樣,但大小住著一家四口,想也知道很憋屈,可不得吵架嗎。 虞萬支沉默兩秒,又問道:“也是八樓對吧?” 聞欣不知道他打聽這個做什么,還是疑惑地說:“對啊,有什么問題嗎?” 倒不能算是什么問題,但虞萬支道:“那他們怎么賣的八千?” 戶型朝向大小都差不多,他們這也只是去年花七千買的,前后一年多而已,怎么漲得這么厲害。 聞欣才意識到這一點,想想說:“好像都是這個價,張奶奶說一號樓一樓帶天井那套現(xiàn)在要一萬。” 天井可以自己搭建,很多人都把廚房改在那,算是多出可以做房間的地方來,而且還不用爬樓梯。 虞萬支驚訝道:“漲得也太快了。” 這可比錢存在銀行利息高。 聞欣原來確實沒關(guān)注這個,畢竟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房子的人,這會忽然拍桌子說:“那我們的是不是也漲了一千!” 她好像地上撿到錢,猛地站起來原地轉(zhuǎn)圈圈說:“天吶,天吶。” 虞萬支被她轉(zhuǎn)得都有些頭暈起來,趕緊拽住人往自己懷里帶說:“當(dāng)心摔倒?!?/br> 他這一弄,聞欣才真的是會摔倒,下意識環(huán)住他的脖子說:“都是你害的?!?/br> 到底自己扶著額頭,莫名地干嘔一聲。 轉(zhuǎn)暈了吧,虞萬支好笑地揉揉她的腦門說:“我的錯我的錯?!?/br> 聞欣是理不直氣也壯,但還是喜悅道:“有一種買到金子的感覺?!?/br> 哪怕是金價,也不過從每克九十七漲到一百零五。 虞萬支看她喜出外望的樣子,不得不提醒說:“咱們將來換新家多半也是漲的?!?/br> 這倒是真的,不過聞欣仍舊高興,說道:“那也比跌的好,你知道黃街那一片嗎?前一陣子不是有個殺人犯在那落網(wǎng),現(xiàn)在大家都嫌不吉利。” 世人迷信,沾上些壞事能遺千年。 虞萬支對這些也不是很關(guān)心,只是狐疑看她說:“你知道黃街在哪?” 聞欣撓撓臉,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有兩分尷尬道:“不知道?!?/br> 但能夠說得頭頭是道的。 虞萬支戳著她鼓鼓的臉頰說:“那明天帶你去轉(zhuǎn)轉(zhuǎn)?!?/br> 也差不多到要停下來過年的時候,聞欣頭點得能叫人看清楚發(fā)頂,動作幅度大得像在鞠躬說:“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什么好吃的?!?/br> 虞萬支是知道,但不能跟她打包票,畢竟老板很可能回家過年了,可她卻是要一直惦記著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 他只能高深莫測道:“咱們看看緣分在哪?!?/br> 跟神棍似的,話一串接一串,聞欣擰他的耳朵小聲罵著,第二天上街沒空管吃喝,只盯著路邊的小廣告看。 她看到一張念一張,忽然停下來說:“咦,三湖坊這間房我們?nèi)ツ晔遣皇且部催^?” 三湖坊?虞萬支有點印象,喃喃著門牌號說:“就是跟人共用廚房的那套?” 其實這種情況在東浦的房子里很常見,但老住戶多少都會欺生,而且有共同使用的地方,對鄉(xiāng)下獨門獨戶住習(xí)慣長大的聞欣來說確實不是最佳選擇。 況且當(dāng)時賣得也太貴,因為房間的面積比較大,屋主咬死開價七千八,超出他們夫妻的預(yù)算好些,但現(xiàn)在居然才賣七千,也跌得太厲害。 聞欣奇怪道:“這套又是為什么賣不出去?” 虞萬支也不太清楚。 本來在他看來房子的價格變動是沒什么意義,畢竟地方是用來住的,但考慮到將來要以小換大,他現(xiàn)在肯定是希望能漲。 他道:“看來咱們當(dāng)時買家屬院就很好?!?/br> 聞欣也是這么覺得,大概是住過一陣有歸屬感,她不吝嗇溢美之詞道:“附近的除了商品房,就數(shù)咱們家屬院最有規(guī)模。” 誰讓人家七八十年代是工業(yè)區(qū)最大的國營廠,現(xiàn)在是日薄西山?jīng)]錯,但隨便一根汗毛都有碗口粗。 商品房啊,虞萬支不由得道:“還是外銷房最貴。” 結(jié)賬都得用美金,據(jù)說一套下來要十好幾萬人民幣,甚至還配備有空調(diào)。 聞欣偶爾看報紙,不贊同說:“海南才貴,一平六七千,也不知道誰買得起?!?/br> 按虞萬支的理解,有這個價格自然是有買單的人,他甚至知道東浦很多改革開放第一批富起來的老板,這兩年全涌去海南做房地產(chǎn)開發(fā)。 他道:“咱們連海上明珠都買不起。” 海上明珠是工業(yè)區(qū)正在建的新小區(qū),還在打地基的時候就一售而空,哪怕是最便宜的兩居室都要五萬塊錢。 那廣告都不用打,只靠居民們口口相傳就瓜分干凈。 開賣那天聞欣盯著那動靜都羨慕,只盼著將來自己做生意也有這樣大排長龍的架勢。 她道:“那還有很多人住收容所呢?!?/br>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虞萬支想起自己剛來東浦的時候的樣子,對生活也沒有可以不滿意的地方。 他道:“也是,接著走吧?!?/br> 兩個人今天全靠腿,沿著剛修好的水泥路往前走,沒有風(fēng)一吹就撲滿面的塵土,路上的車也比較少,走起來有一種散步的悠閑感。 聞欣其實還挺喜歡走路的,不過多繞幾圈就迷茫起來,左右看說:“你千萬把我牽好,丟了我就回不去了?!?/br> 虞萬支手上用力,但還是說:“可以打車回去?!?/br> 不過說完叮囑道:“一定要打正規(guī)的車,知道嗎?” 路上黑車也不少,價格是稍微便宜一點,但出現(xiàn)事故的幾率也很高,搶劫多半就出現(xiàn)在這些一毛兩毛的便宜身上。 聞欣就坐過一次出租車,仍舊記得那種自己的心跳得比表快的感覺,說:“就不能保證看好我嗎!” 這個小脾氣哦,虞萬支是半點都沒辦法,還得好脾氣道:“能,但事情都有萬一嘛?!?/br> 聞欣便道:“有的話我就能照顧好自己?!?/br> 她一個人在的時候,可是事事都辦得妥當(dāng),不然沒嫁人的前頭二十年是怎么過來的。 虞萬支當(dāng)然知道,但更希望自己能永遠(yuǎn)看顧好她。 他悶不吭聲牽著人往前走,走出沒幾步發(fā)現(xiàn)她不動,說:“怎么了?” 聞欣四處看說:“你聞見香味了嗎?” 香味?虞萬支哪有她的鼻子靈,說:“那肯定有好吃的?!?/br> 聞欣就是找這些特別準(zhǔn),壓根不用人領(lǐng)路,自己尋著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站在家炸串店門口。 虞萬支已經(jīng)是見怪不怪,不過盯著招牌看一會說:“老板,你們原來是不是開在國富路?” 他老覺得自己在哪見過這牌子,畢竟叫“二憨子炸串店”還撞名的幾率委實不高。 老板見慣老客人,忙里抽空道:“是啊,這不國富路要修地鐵,我們只能搬過來?!?/br> 修地鐵這件事也是東浦市民熱議的焦點,因為涉及的土地太多,光安置和轉(zhuǎn)移居民都用好幾年。 虞萬支沒怎么關(guān)注過,這會說:“總算要開始挖了?” 老板道:“可不是,說是三年內(nèi)一號線必須通車?!?/br> 又嘀嘀咕咕著原來的房東有多黑心,拿那么多補償款還硬扣他的押金。 虞萬支對此是同情的,心想通車哪有這么容易,還是說:“以后進(jìn)城就方便很多?!?/br> 聞欣只惦記著體驗地鐵是什么樣的,忍不住暢想道:“等開通咱們就去試試?!?/br> 老板聽見這話說:“要說我在首都的時候坐過幾回,那可真是再方便不過?!?/br> 首都于中國人眼里好像擁有無限光環(huán),聞欣眼睛都亮起來說:“那您去過□□嗎?” 當(dāng)然是去過的,老板嘖嘖兩聲說:“那叫一個氣派,你知道長城不?” 聞欣哪能不知道,這些話里話外的世界對她來說已經(jīng)比炸串大,多問幾句又覺得自己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只好坐下來等上菜。 去外面玩對虞萬支而言是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的,他們這代人也沒有旅游的概念,能偶爾到市區(qū)逛逛已經(jīng)很好。 但他現(xiàn)在意識到有更好的能給聞欣,說:“咱們今年去首都玩吧?” 聞欣第一反應(yīng)就是拒絕,搖頭說:“那得多少天啊,哪有時間。” 唯一的放假時間就是過年,可票價就能貴到天上去,平常的話又抽不出空來畢竟光火車回來估計就要六七天,路上耽擱的加上玩,好家伙,那不就是半個月。 虞萬支工作至今也沒請過長假,但還是有兩分堅持說:“去一趟吧,等以后有孩子更去不了?!?/br> 三年五載是抽不開身,人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說不準(zhǔn)下次再有機會就是一二十年后,往壞處想,他萬一遭逢不幸,甚至沒這個機會陪她去。 聞欣其實是挺好說服的人,猶豫片刻道:“服裝店那邊好請假,但軸承廠能抽出時間來嗎?” 虞萬支去年一整年都在給自己培養(yǎng)接班人,心知以后投入到加工坊是必然的事情。 他道:“應(yīng)該可以,選個不忙的時候。” 聞欣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從老家在東浦,不由得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