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女兒的嚷道：“我都說不買了！”

    雖然不太好, 聞欣放在門把上的手又收回, 假裝自己很認真地在工作，實際上支著耳朵聽，沒想到那邊吵著吵著繞到她身上。

    做mama手一指聞欣說：“你還想挑出什么花來，以為自己長人家那樣嗎！”

    做女兒都能聽見哭腔道：“那是人家mama長得好，誰叫你生我就是這樣！”

    聞欣縮著脖子, 倒是聽出點大概來, 她余光看著地, 心想今天還沒開過單, 到底還是招呼說：“大姐，要不進來店里看看，我們店什么衣服都有?！?/br>
    劉瓊（mama）就是專門帶女兒出來買過年衣服的，不顧反抗硬把孩子拉進店里，還得說：“你們有什么大號的衣服，都拿出來試試?！?/br>
    趙美云（女兒）本來就不愿意，聽見大“大號”兩個字索性哭出來說：“我就不買?！?/br>
    店里就這么點大地方，吳靜有些茫然地看著這對新進來的客人，想想抱著女兒躲到倉庫去。

    聞欣嘴角抽抽，心想哪有人這么做生意的，裝作沒看見她們的矛盾，笑瞇瞇道：“姐，你們想要厚的還是薄的？”

    劉瓊面色不太好，對著生人態(tài)度也一般，只說：“要最大的?！?/br>
    聞欣心想又不是往年要布票時去買褲衩，想著一件裁成兩件用，要那么大做什么，孩子看著也就十四五歲大，老這么喊人家當然不高興。

    她道：“那就試試裙子，剛到的貨?！?/br>
    劉瓊心想真是沒眼力見，也不看看孩子是什么樣，那裙子怎么能穿。

    她道：“不用，就寬敞的毛衣褲子就行?！?/br>
    越寬看著其實越顯胖，聞欣道：“姐，不怨我說話實在，這樣穿不行的?！?/br>
    又轉過頭說：“meimei，你信我一次，就試試，保準好看?！?/br>
    趙美云當然也想好看，但她上一回穿裙子還是七八歲，并沒有什么信心，尋思穿了肯定被她媽笑話。

    她抽噎著說：“我不要。”

    仔細看，她的眼睛大鼻梁高。

    聞欣抽兩張紙說：“meimei，咱們就試試，又不要錢的?！?/br>
    趙美云有點心動，余光里看她媽，自己肚子里出來的劉瓊還能不知道，她正要說“也不看看你能穿什么裙子”，話到嘴邊又憋回去說：“那就試試?！?/br>
    聞欣是心里松口氣，從最下面抽出件紅色的毛呢半身裙，裙擺是不規(guī)則形狀。

    她還沒張嘴，趙美云已經(jīng)說：“有沒有黑色的？”

    聞欣是連著毛衣一起給她說：“你長得白，一定要紅才好看?！?/br>
    趙美云是鮮少得人夸獎，半推半就進試衣間。

    劉瓊大嗓門道：“可不是白胖白胖的?！?/br>
    聞欣心想還真是親媽，心里搖搖頭說：“姐，我也給你拿一套試試？”

    劉瓊擺手說：“我不花錢，就給她買?！?/br>
    大概是好不容易逮著人有話說，抱怨道：“一大早就帶她出門，那是看什么什么都不滿意，要我說人家衣服有什么錯，還不是她自己……”

    聞欣就知道接下去不是什么好話，趕緊攔說：“姐，我聽你口音是本地人？”

    劉瓊最愛嘮家常，順著道：“可不是，我們夫妻倆有個豬rou攤在菜市場，才剛收攤我就帶她出去?！?/br>
    她是長篇大論，聞欣時不時點頭應著，但注意力全在試衣間上，她瞅著半天都沒人出來，喊道：“meimei，衣服能穿嗎？”

    能是能，但趙美云就是害怕她媽的冷嘲熱諷，也看不見自己是什么樣子，扯著裙擺說：“馬上好。”

    劉瓊很是不滿意，喊道：“在家你也磨磨蹭蹭，在外面也這樣，我看你真是……”

    聞欣立刻打斷說：“行，出來我再給你拿個外套啊。”

    劉瓊現(xiàn)在對這個售貨員也不滿意起來，心想還以為自己是國營店嗎？她抿抿嘴沒說話，抱臂往收銀臺上一靠，覺得不可能穿出什么花樣來。

    但饒是這樣先入為主挑剔的眼光，她也得承認這一套搭配得還不錯，起碼有點小姑娘的樣子，不像平常的打扮那么笨重，她勉強說：“還行。”

    趙美云本來都做好被她媽嘲笑的心理準備，這會所有準備都無用武之地，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看著好像更瘦。

    那些蒙在她人生的陰影好像散去一些，不過還是一言不發(fā)垂著頭。

    聞欣手放在她肩膀上說：“我沒騙你吧，你長得白，就該穿紅的。”

    漂亮jiejie的溫言軟語，趙美云莫名臉有點紅說：“謝謝。”

    聞欣覺得她還怪可愛的，給她拿外套說：“跟這個一起穿?！?/br>
    趙美云只覺得自己渾身的rou都被擋住，露出的腳踝還算是纖細，搓著手不知道該說什么。

    聞欣道：“肩的地方我再給你收收，看上去更合身?！?/br>
    劉瓊都沒想過有一天自家姑娘的衣服還需要改小，下意識說：“改要錢嗎？”

    現(xiàn)在隨便哪個裁縫鋪子都不便宜。

    店里就有縫紉機，在后面?zhèn)}庫里擺著，聞欣道：“不用，就是明天才能拿?！?/br>
    這個倒是不要緊，衣服又不會跑掉，劉瓊想想說：“那你再給挑一套換著穿?！?/br>
    聞欣心中一喜，畢竟這也算是店里的大生意，不過錢拿到手后才算真正的穩(wěn)了。

    等這對母女走，吳靜才抱著女兒出來說：“聞欣，你真厲害?！?/br>
    她看到人家吵架就想躲開，比當事人更覺得不好意思。

    聞欣微微笑說：“多練練就好?！?/br>
    吳靜秀氣搖搖頭，看上去就像是涉世不深的樣子。

    她道：“我以后肯定不做這樣的mama。”

    聞欣其實也覺得不太好，逗逗她懷里的孩子說：“那咱們欣怡有福氣了。”

    又道：“我到后面把衣服改了。”

    她進去，吳靜在記賬單上寫兩筆，手指頭一點一點，算著這個月的業(yè)績，可比原來自己看店的時候好。

    雖然開店不是奔著掙大錢，但有收入總讓人高興，她尋思還是給聞欣加點工資的好。

    聞欣并不知道自己即將拿到更多錢，只一心踩著縫紉機，有一種和它久別重逢的喜悅。

    畢竟原來是天天踩肯定累得慌，現(xiàn)在倒有一種悠閑感，連背影都透著活力，改好衣服后起身踢踢腿。

    吳靜正好要去買晚飯，說：“聞欣，你幫我看著點欣怡行嗎？”

    聞欣拿起撥浪鼓逗孩子玩，示意她放心。

    也就是現(xiàn)在多個人，吳靜偶爾才能脫開身。

    她到拐角的飯店買叉燒，回來后就看到店里多個人，招呼道：“虞哥來了。”

    虞萬支今天下班早，想著跟聞欣一起吃晚飯，他道：“我看欣怡又長大了點。”

    吳靜不擅長寒暄，搭兩句之后就停下來。

    虞萬支知道她的性格，也不多為難，牽著聞欣往外走——店里每頓都有一個小時的用餐時間，不過得在沒客人的時候去。

    聞欣今天已經(jīng)做成一筆大生意，興致盎然道：“我賣了七件，咱們去吃rou吧?！?/br>
    虞萬支每天一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經(jīng)營狀況，只看大笑臉都能猜到，只捂著她的手心說：“怎么沒多穿一件?！?/br>
    降溫，比昨天冷不少。

    聞欣道：“店里不冷?！?/br>
    畢竟還有個孩子，平常連開門關都只有一點縫隙。

    虞萬支當然知道，不過說：“可你還要在外面?！?/br>
    說到外面，聞欣趕緊說：“你猜我今天是怎么把衣服賣出去的！”

    她用詞夸張，手舞足蹈講完以后道：“我是不是很有做銷售的天賦？”

    虞萬支重重點頭說：“還很會挑衣服?！?/br>
    聞欣反而不好意思笑笑，忽然安靜下來說：“其實那個meimei挺好看的。”

    大眼睛，高鼻梁，只是沒有那么瘦而已。

    虞萬支偏過頭，從她臉上看到一點感同身受，心想不應該啊，她可是從小漂亮到大。

    他道：“怎么了？”

    正是兩個人點完菜在店里坐下來，聞欣道：“今天那位大姐，渾身上下加起來都不要一百，可給女兒買衣服就快四百。”

    這種故事虞萬支聽過太多，說：“可憐天下父母心?！?/br>
    雖然他自己沒能得到過多少，卻不妨礙他認為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

    聞欣要說的才不是這個，惆悵道：“說話不好聽，孩子未必會感激?！?/br>
    好端端的一個小姑娘，對著親媽倒像個刺猬，總想著扎兩下。

    虞萬支本來沒覺得有什么，像他們這代人被父母動輒挑剔是正常，哪個不是棍棒教育長大的，即使是他文縐縐的養(yǎng)父也沒少打孩子，罵他“蠢得跟豬”似的是常態(tài)。

    這會靜下來想想說：“就像我給你花錢，要是擺臉色，你也不高興。”

    這個比例倒是很恰當，聞欣點頭說：“孺子可教?！?/br>
    虞萬支心想倒是比“蠢得跟豬”還要文雅些，說：“看來做父母也不容易?！?/br>
    聞欣壓根沒想過這么多，畢竟在鄉(xiāng)下生孩子并不是難事，計劃生育到現(xiàn)在在老家都沒執(zhí)行徹底，往前一二十年家家都有六七個孩子。

    她對這件事想得再自然不過，只是現(xiàn)在確實沒有適合的條件，聳聳肩說：“等生下來應該就會了吧?！?/br>
    大人都是這個論調。

    虞萬支看她一派天真，怎么都不像能做mama的樣子。

    他道：“過幾年再說?！?/br>
    聞欣就惦記著還欠外債，說：“你們什么時候放假？”

    九一年的除夕要到二月份，各廠晚一些的會到一月底再停工，虞萬支往年趕著回家，這個時間點差不多已經(jīng)歇下來，但今年不著急，說：“等臘月二十五?！?/br>
    聞欣緩緩點頭說：“我們也差不多?！?/br>
    工業(yè)區(qū)的經(jīng)濟全靠外來人口，過年那會反而是最冷清的，大部分店也要初十左右才開門。

    虞萬支計算著說：“過年我們就天天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