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其貌不揚 第69節(jié)
能做的只有順從罷了。 “我過去有些許不對的地方,”朱啟冷不丁說,“你多見諒,我日后盡量改?!?/br> 蘇婉之先是詫異,以為這廝喝酒喝傻了,可又感覺他這會步伐穩(wěn)健,又不太像糊涂到胡言亂語的樣子,這話八成是認真的。 “殿下很好,沒有不對的地方?!碧K婉之柔聲道。 朱啟冷哼一聲,語氣更加冰冷:“少跟我來這套,我最厭煩的就是別人對我睜眼說瞎話,我就不信了,我從新婚夜便對你冷落到至今,你還能對我無半點怨言?” 蘇婉之心想我要是說實話才真是信了你的邪,便輕輕一笑,搖頭道:“當真沒有的,殿下在我眼中樣樣皆好,過去那樣定是殿下有些難言之隱所致,婉之相信,殿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定會好好對待婉之,護婉之周全的。” 朱啟一顆原本沉重的心下意識飄了飄,原本是想要興師問罪的,兩句話聽完,居然下巴一點頗為受用道:“我的確會護你周全?!?/br> 作者有話說: 二更依舊在十二點前~ 第69章 二更。 立冬之日, 各地世家首腦奉旨入京,飄雪之時,皇帝召王親重臣及各路世家掌權者入宮, 于金殿之中殺白馬立歃血之盟,立下“非朱不王, 非功不侯”的鐵律嚴規(guī)。 當日,國公府夜間燈火通明, 一家老小聚在一處, 等著施虎秦盛從宮中歸來。 誰都沒有明說, 但各自心照不宣,能夠這般緊急召集各路人馬入宮, 只能說明一件——這年號怕是真的要改了。 云姨娘莫名心慌,握著施喬兒的手總不自覺收緊, 望著黑洞洞的門外, 想象那瘸腿老頭子此時該在干什么。 這時小廝跑來, 口中高呼:“主君和二姑爺回來了!” 眾人不約而同松口氣,起身便去迎。 秦盛攙著施虎慢慢往家中走, 二人下半張臉皆是血紅一片。 見到家里人,眼見云姨娘一個撐不住要暈,施虎忙道:“別急!這是馬的血,不是我們爺倆的血!” 云姨娘這才穩(wěn)住。 估摸著爺倆白日里沒能好好吃飯, 廚房中早就備了飯菜, 此時熱一遍也算快,湊合著吃些,睡前也好不心慌。 秦盛現(xiàn)在看不見兒子就覺得少了什么, 吃飯時也不忘問施玉瑤:“嘉峪呢?” 施玉瑤打了個哈欠, 飛他一記眼刀道:“早睡了, 你也不看看這都什么時候了,誰家一歲大的娃娃不睡覺半夜起來迎他爹回家?” 秦盛想想點頭:“也是,頭回當爹沒什么經驗?!?/br> 施玉瑤丟給他帕子:“你先別光顧著吃,快把你臉上的血擦擦,大晚上看著滲人?!?/br> 施虎卻在這時道:“可別!這里頭還是有些道道在的,暫時先別動,天亮再擦天亮再擦?!?/br> 施玉瑤翻了個嫌棄的白眼,只好將帕子再收回來,低頭對秦盛小聲道:“今日夜里你去找嘉峪睡,我怕我一轉頭看見你害怕。” 好像兒子就不會怕一樣。 施喬兒陪著等到現(xiàn)在早已昏昏欲睡,本來還想跟著一塊吃點的,未曾想實在有些熬不住,菜都差點塞進鼻子里,便拉著沈清河先行回去休息了。 冬日寒冷,施喬兒被沈清河背著往后宅走,說困是實在困,但到底外頭不抵被窩舒適,經風一吹,莫名又多了幾分精神。 一精神,她就忍不住道:“相公,歃血為盟我多少還是懂點的,但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呢,我爹和雁行哥哥去了,老齊王大姐夫他們也去了,外頭的那些世家大族,也要前去,天吶,我實在有些理不清這里面的東西?!?/br> 沈清河并未因為她困而簡單一句帶過,耐心道:“自古政不下鄉(xiāng),每年朝廷無論是推行新法還是制定新規(guī),都離不開各地世家的幫助,那些人在民間有人脈,在朝中有親信,說在當地權勢滔天也不為過,所以陛下既要用他們,也要防他們。而如我老岳丈和二姐夫,便是武將中的全才,大涼兵權的一半都在他倆手中,一旦再起戰(zhàn)事,比作最壞的結果,哪怕朝廷jian佞挾天子而作要挾都沒辦法驅兵領將,他二人是大涼最重要的根基所在,陛下信得過他們,但也要不得不防他們?!?/br> 沈清河頓了下,舒口氣道:“至于老齊王和大姐夫,雖也姓朱,但到底同宗不同族,陛下永遠得是為自己的子孫先走一步打算,他二人到場,看似是給那兩方做個見證,但其實,今日盟約約束最大的就是他們。畢竟馬血一抹,武將們就要時刻謹記自己效忠的是誰,倘若有天改朝換代,自己的下場會是什么樣。世家們也要明白自己家族之所以壯大,是當前的朝廷愿意用到他們,倘若兵荒馬亂,第一個倒霉的便是他們世家大族?!?/br> “如此一來,三方相互制衡,可保朝局穩(wěn)定,只要有任何一方踏出界限,昔日白馬之盟一提,亂臣賊子,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話音落下,肩上的人久無回應,沈清河仔細一聽,聽到耳畔傳來綿長的呼吸聲。 他無奈笑了笑,步伐邁大了些,省得凍著他家小娘子。 而在這寒冷漫長的冬夜里,燈火通明的又何止國公府。 皇宮金殿外,朱昭隨內侍入內,殿中地龍guntang,白日留下的白馬血氣早已被清洗干凈,鼻間只能嗅到沁人心脾的龍涎香。 燕貴妃侍奉于龍紋帳外,聽到腳步聲,抬眼對朱昭微微頷首,先行退避。 這位容貌傾國的異域貢女,十五歲便作為禮物被父王送到大涼天子掌中,從寂寂無名,到小有恩寵,再到寵冠后宮,二十多年的光陰過去,她容顏依舊瑰麗,甚至有了年少時所沒有的雍容氣度,只是發(fā)髻上的珠翠太多太冷,使得她的眼神也沒什么溫度了。 朱昭拱手送走燕貴妃,聽著楠木門合上的悶響,雙目閉合了片刻,緩步走至榻邊。 龍榻上的老人滿頭白發(fā),氣息薄弱,在聽到腳步聲后微微睜開渾濁雙目,靜靜凝視眼前正值壯年的兒子,并未言語。 朱昭躬身行禮:“兒臣拜見父皇?!?/br> “起來吧” 眼見行將就木,他的聲音卻依舊沉穩(wěn)有力,仿佛從未變過。 朱昭起身,視線往下垂著,屏聲息氣。 “三司舊歲的案子都清了嗎?” “回稟父皇,皆已理清,有些尚有疑云的,兒臣親自過目后已經打回重審?!?/br> “那便好,嶺南那邊如何了。” “兵部的人早已派人前往,此時暴/亂已被鎮(zhèn)壓?!?/br> “正月里諸藩來朝,禮部可有籌備相關所用?” “已籌備完善,父皇放心?!?/br> 父子間你一問我一答,若忽略場景,以為是在朝堂。 這時,老皇帝忽然咳嗽起來,似要將體內那根弓弦拉斷。朱昭想叫太醫(yī),卻被對方抬手制止,沖他微微搖了搖頭。 可朱昭也不愿如此干看著,便躬身上前,伸手放在老人家胸口,幫忙輕輕順氣。 半晌之后,咳嗽聲有所減輕,老皇帝大口喘著氣,仿佛新得來一條命,胸腔里心跳極快,沉悶厚重,再開口,聲音便沙啞至極—— “以后的日子里,要多辛苦你了?!?/br> 聽到這句話,朱昭雙目頃刻通紅,也直到這時候,他才敢抬眼去看了看他的父皇。 這個殺死他的兄長,囚禁他的母后,幾乎除去大涼所有開國功臣的父皇。 這個作為蠻人奴隸出身,起義短短幾年,便結束漢人百年浩劫的父皇。 他有功,有過,功大于過,也掩蓋不了過,無論功過是非,在此時都已變得如浮云一般輕巧。 “別哭?!崩匣实蹏@息,“有什么好哭的呢,朕非先人亦非來者,所去不過是去見過往蕓蕓眾生,當今世間無人敢評朕,此去一遭,正好也能向先人問上一問,朕這一生,究竟幾分對,幾分錯?!?/br> 朱昭只搖頭,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朕看得出來,你比朕知道該如何治國,此后莫起狼煙,去當個守成之君罷。” 朱昭咽了下喉嚨,頂著滿臉淚,嗚咽一聲道:“父皇,兒臣害怕?!?/br> 老皇帝道:“怕什么呢?” 朱昭:“朝中重臣會老,鎮(zhèn)國公之后可用秦盛,秦盛之后又該用誰?內閣如今尚有方老,但方老之后又該用誰?縱觀滿朝文武,無一不是精挑細選,無一不是百般斟酌,可他們亦是凡人之軀,生老病亡皆由天定,在他們之后,兒臣又該有怎樣打算?” 老皇帝略沉吟片刻,道:“秦盛之后有秦初,虎父無犬子,那孩子有他父親和外公教導,只會青出于藍。方如輝之后,可用顧放,顧翰林有些木訥,但不是壞事,心眼太活的人不宜去內閣。至于再以后,現(xiàn)在便還不必打算,以后的事情是說不準的?!?/br> 朱昭抹干凈淚,重重點頭:“兒臣謹聽父皇教誨。” 老皇帝雙目漸漸發(fā)直,望著龍紋帳頂半分動靜不出,直又過了很久,方疲憊道:“正月若得見樓蘭使臣,待他們好一些,畢竟是貴妃的家鄉(xiāng)人。” 朱昭點頭:“兒臣知道?!?/br> 夜沉下又浮起,朱昭跪在榻邊靜靜陪伴,雙手握著那只蒼老的手,聽著上面的脈搏由慢變快,又由快變慢,反復數次,直至再也快不起來。 朱昭心中其實很酸很痛,他想不明白,為什么直到這一刻,在他的父皇口中,也沒有有關母后的只言片語。 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憎惡? 他聽不到,也問不出口,只能將這個問題深深埋藏于心。 至于當下,他是沒有功夫去想的。 當天際第一絲金光刺破云層,皇城中響起四十八道鐘鳴,是謂國喪之音。 寺廟道觀,敲鐘三萬,以慰先皇在天之靈。 國不可一日無君,同月里,皇太子朱昭繼位為帝,改年號天佑,冊立正妻方氏為皇后,頒布詔令大赦天下,三年內稅務減半,各地大興學府,國子監(jiān)不再為世家貴族所專用,對外開放,廣招學子。 第70章 結局 新帝登基, 普天同慶。 正月里,沈清河受國子監(jiān)所邀去給學生授課,到了只在那待了一天不到, 便發(fā)現(xiàn)連如今大涼最為高等的學府中也無完整典籍,完整不說, 其中錯漏之處還數不勝數,誤導了不知多少學生。 他回到家便投身于書房, 廢寢忘食撰寫典籍, 時常一天一夜不帶合眼。 施喬兒心疼相公, 卻也不好說他什么,夜間送飯時給他添了一碟子蝦籽醬, 正月間天寒地凍的,河鮮難得, 這一小碟蝦籽, 在外面少說百兩銀子難買, 味道鮮美至極。 沈清河忙著低頭看卷牘,順手抓了只饅頭去蘸蝦醬, 卻不想伸錯了地方,沒將饅頭摁到碟子里,摁到了硯盤里,沒蘸到蝦籽醬, 蘸到了一饅頭的墨汁。 施喬兒憋著笑沒提醒他, 直等他將饅頭咬了一口嚼了嚼皺了眉頭,才拍著桌子哈哈大笑。 沈清河一看手里饅頭才知自己鬧了怎么樣一個笑話,卻不惱, 跟著笑起來, 本想先將唇上墨漬擦干凈, 抬頭一見自家娘子如此幸災樂禍,壞水一翻將人拉到腿上便親了口,得意道:“現(xiàn)在好了,咱們都是一樣的了,誰也別說誰。” 二人笑了鬧了一陣,施喬兒有些犯起困,揉著眼睛道:“相公還要翻多久?我沒你睡不著?!?/br> 沈清河掃了眼那堆成小山高的卷牘,摸著施喬兒后頸道:“想必還得不少功夫,三娘聽話先去睡,為夫忙完便上床找你?!?/br> 施喬兒哼哼一聲,不情不愿勾住了沈清河脖子,嗓音輕軟:“我才不信你的,等到那時候,想必天都快亮了,過往都是我聽話,今日你也聽話一回不行?這些典籍什么時候不能續(xù)寫,偏就非得趕到最近完成么?” 沈清河聽完輕嘆:“其實無論我怎么廢寢忘食去翻去寫,這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夠塵埃落定的,只是最近性子確實有些急了,一想到連國子監(jiān)都是用那些亂典雜典,我就感覺我一刻都不能停歇?!?/br> “可你是人啊,”施喬兒撒著嬌,“又不是鐵打的,不吃飯不睡覺也礙不著什么,你年紀輕輕把自己熬垮了,我怎么辦?我可不想當小寡婦。” 沈清河一顆拳拳之心被娘子磨成了一汪春水,遭不住她幾句撒嬌便摟著人輕哄:“好好好,今日就先到這,陪娘子睡覺要緊,不管旁的了?!?/br> 施喬兒含笑嗔他一眼:“這還差不多。” 幫忙收拾卷牘時,施喬兒看到他未寫完的那一厚卷,忽然靈機一動道:“相公,這些典籍是否可以分成個上中下卷?先把你撰寫好的這些下放出去給孩子們讀著,你接著撰寫后面的,如此你既能慢慢翻寫,也不必擔心孩子們被外面那些雜亂典籍誤導,豈不甚好?” 沈清河一怔,略為思忖后一點頭:“娘子所言甚是,我這幾日只顧著急上火,恨不能即刻將典籍撰寫完整供學生細讀,倒忘了這么個折中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