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蘇婉之道：“算了我也不嫌丟人了，沈夫人你不知道，大婚當(dāng)夜我們都是分床睡的，半夜我覺得別凍著他，便下了榻想去看看他睡著沒有，好給他蓋上條被子，畢竟他清醒時我是不敢靠近他的?？晌乙估镅劬λ貋聿缓檬?，燭火又被宮人刻意吹滅了幾盞，去找他的路上好幾次差點摔倒，好不容易要走過去了，他對著我便是一聲吼，把我嚇得從那以后更不敢與他說話了?！?/br>
    施喬兒兩眼震驚：“你好心不想他凍著，他不領(lǐng)情，他還吼你？”

    沈清河聽完朱啟之言，雖形容蹊蹺，但畢竟一面之詞不可全信，便道：“許是王妃有夢游之癥，此癥并不難醫(yī)，讓大夫開幾方藥服下便好了。”

    朱啟怒了：“我是傻子嗎？我看不出來她是夢游還是有鬼？”

    蘇婉之：“還有大婚第二日，我和他到貴妃殿中奉茶，貴妃看他對我愛答不理，以為他待我不好，看他的眼神都直發(fā)冷。我怕他受責(zé)罰，便急著說魏王殿下為人十分體貼溫和，得夫如此，是我今生最大的造化。偏這句話又不知哪里惹到他了，出了宮門便下馬車走了，一連幾日也見不到人，我也不敢聲張，貴妃娘娘問起，只是說他公務(wù)繁忙。”

    “還有后來的。”朱啟強壓火氣道，“我?guī)轿夷稿钪蟹畈瑁鞠雽⒁估锓珠街聦嵲拰嵲?，橫豎我這輩子不能在婚姻大事上受他們拿捏，大家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結(jié)果她又滿口瞎話說我待她極好，將我想說的話通通噎了回去，計劃全給打亂了！”

    朱啟越說越痛心：“我一氣之下干脆一走了之，想著幾天找不到我，我母妃那邊總該知道我的態(tài)度了，總該知道我永遠(yuǎn)不會對她與父皇屈服。結(jié)果回去發(fā)現(xiàn)她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我母妃不僅對我一點不來氣，還笑臉相迎，問我這幾日累沒累著？簡直豈有此理！”

    蘇婉之面帶疲憊：“哄貴妃娘娘真的很辛苦的，好幾次差點都露餡了，我本以為他就算對我沒有情分在，好歹見我辛苦的份上，也配合著裝上一裝。結(jié)果他根本不理我，見了我便繞道走，這一幕又不巧被陛下瞧見，咱們陛下的性子你也知道，當(dāng)日便將他禁足了，夜里還將我和他鎖在一個屋子，我看著他那張臉真是上吊的心都有了?！?/br>
    朱啟：“后來她果真裝不下去，到我父皇那里告狀去了，逼我不得不與她夜間宿在一處，但是那又如何？我死都不會碰她一下的！”

    蘇婉之：“他最好永遠(yuǎn)不要碰我，看見他便感覺心情沉如上墳，也就是現(xiàn)在成婚不久不好有動作，過了今年我便親自給他納上十房八房姬妾，這苦讓別人受去吧我反正不想受了，我為什么要面對臭男人的臭臉。”

    朱啟：“我這位魏王妃，表面賢良端莊，背后心機深不可測，連我都無法看透她，何況沒心沒肺如施喬兒?！?/br>
    蘇婉之：“為什么就不愿意裝一下呢？就非要鬧那么難看嗎？他沒有腦子嗎？他不會思考嗎？”

    朱啟：“她太可怕了。”

    蘇婉之：“他蠢得好像豬一樣。”

    兩者同時嘆氣，同時喝茶。

    沈清河：“殿下息聲為好，王妃就在隔壁?！?/br>
    隔壁桌施喬兒：“再大聲些！罵他臉上去！”

    蘇婉之可憐見的，盈盈水眸委屈著看著施喬兒道：“沈夫人，我以后可以到你家中玩兒了么？”

    施喬兒一把攥住對方一雙纖纖細(xì)手，萬分誠懇道：“當(dāng)然可以，我母家我娘家都隨便你來，我家中人少，多個人正好熱鬧呢?！?/br>
    ……

    當(dāng)天回去施喬兒沒別的事干，嘴里不是在同情蘇婉之就是在罵朱啟，連到了榻上都不例外。

    她雙臂攀著沈清河肩頭，受用著不忘分神來句：“朱啟個王八蛋，蘇姑娘那么好的女子都不曉得珍惜，他想干嘛？想上天么？”

    沈清河動作一兇：“不準(zhǔn)在這種時候提別的男人名字?！?/br>
    施喬兒連連叫饒，專心片刻又忍不住道：“我當(dāng)真是同情極了蘇姑娘，她那么才貌雙全個人，又很識大體，明明可以過很好的，怎么能……”

    沈清河又一狠：“也不準(zhǔn)提別的女人名字?！?/br>
    這回施喬兒求饒也沒用了，前后都逃不了，后半夜才等到偃旗息鼓的時候，朱啟想不想上天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上了好幾回天。

    之后天氣徹底放暖，蘇婉之好容易從宮中盼出來，拉了兩車子禮便到了國公府做客。

    施虎只在御前侍奉時與這位九皇子妃有過幾面之緣，不等她上門，還真不知道她竟會和自家老三交好，和她爹也算不上熟，見面也只有客套。實際女兒家湊到一起也沒有他們這些老的什么事，客套完了其余就不管了，隨著她們玩。

    施玉瑤產(chǎn)后身子恢復(fù)挺好，秦盛趁天不冷不熱正舒服，帶老婆出去游山玩水找樂子去了，照舊把兒子扔給了倒霉蛋三姨媽。

    春日乍暖陽光最是舒服，曬在身上暖洋洋一片。施喬兒帶蘇婉之回到自己小院中時，正巧四喜抱著那小家伙坐太陽地里曬太陽。

    蘇婉之一見眼便亮了，“呀”一聲小跑過去摸摸小手道：“你何時生的??？我怎么一點都沒聽人說過。”

    施喬兒又無奈又想笑，舒口氣走過去道：“這哪我生的，這是我那攤上一對不省心爹娘的可憐大外甥，我二姐二姐夫都跑出去玩了，暫時把他扔在我這看著。”

    蘇婉之摸摸小手摸摸小臉，越看越覺得可愛，聲音都不自覺放到最柔，咂舌逗著小娃娃道：“他長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施喬兒：“秦初，小名叫嘉峪，他爹倒是不嫌早，提前二十年把兒子的表字都給定下來了，跟怕被人搶走似的?！?/br>
    “秦初，嘉峪……”蘇婉之笑眼盈盈，心情大好，久久不愿挪動步子，“真好聽，長大了肯定是個美男子?！?/br>
    小秦初早就長開了，不再皺巴巴一小團，白白嫩嫩的，胖乎乎一張小rou臉，眼睛隨了他娘，笑盈盈一雙上翹大眼睛，也不怎么怕生人，一經(jīng)逗就笑，眼睛彎成一對小月芽兒。

    他身上穿著細(xì)綢織金小襖，襖面上針腳細(xì)密，繡著松鶴延年圖，腕上一對小金手鐲，頸間金項圈掛了只小小長命鎖，太陽底下全身都發(fā)著閃光似的，宛若菩薩蓮座上的小仙童。

    施喬兒見蘇婉之實在稀罕他，便讓四喜把孩子給她，讓她抱抱。

    蘇婉之還挺受寵若驚，抱住那一小團以后手臂一動不敢動，平日多么大方從容個人，現(xiàn)在仿佛舌頭都僵住了，話都說不利索，吸了一口娃娃身上香噴噴的氣味，激動到咬字不清：“他……他好香??！我原先以為小娃娃身上都是奶味，肯定不好聞，可他真的香噴噴哎！”

    施喬兒笑了聲：“等他換尿布的時候你再說香吧，我在邊上看著都覺得熏眼睛。”

    說著對那咯咯直樂的小子扮了個鬼臉：“還笑呢，你爹娘都不知道上哪瘋?cè)チ?，弄不好回來就給你再帶回個meimei?！?/br>
    哪想這三個多月大的小崽居然還能聽懂人話，小嘴一癟果然不笑了，這邊眼睛剛垂，那邊豆大的淚珠便滾了出來，哼唧一聲哇哇大哭。

    作者有話說：

    今晚應(yīng)該還有四千！十二點前見~

    第67章 二更

    施喬兒立馬慌了, 上前將他從蘇婉之懷里抱回哄道：“不哭不哭姨姨不說了！讓他們瘋?cè)グ?！咱們才不管他倆呢！姨姨養(yǎng)小初嗷！不哭不哭，沒有meimei沒有meimei，就小初一個小心肝小寶寶！”

    如此一般哄下來, 費了好大功夫才讓這小祖宗破涕為笑。

    都這樣了，蘇婉之還一臉慈愛望著秦初：“哭都那么可愛呢?！?/br>
    施喬兒：“……”

    朱啟眼瞎了才會覺得這女子心機深不可測吧。

    她把秦初還給四喜, 帶著蘇婉之到房中磨梅花瓣子?；ò暝缇蜁窀闪?，她一直沒想起來動工, 今日蘇姑娘來, 正好一塊干。

    二人坐在軟塌上, 中間置一小案，蘇婉之把干花瓣從花枝上摘下來, 施喬兒負(fù)責(zé)將花瓣放入玉碾中磨成粉，倒和碾茶沒什么區(qū)別。

    忙著笑著, 施喬兒順口道：“見王妃那么喜歡小孩子, 想必家中兄弟姐妹眾多吧？”

    蘇婉之專心摘著花瓣, 張口便道：“是不少，但我母親在我小時便去了, 其他弟妹皆是繼母妾室所出，父親待我又嚴(yán)厲，鮮少放我與他們玩鬧，抓住了便要挨教訓(xùn), 說我當(dāng)長姐就要有長姐的樣, 和他們那些小的一塊打打鬧鬧，不成體統(tǒng)?！?/br>
    施喬兒心中略沉了沉，有些不是滋味, 便笑道：“怪我多嘴, 不說這些了。”

    蘇婉之卻宛若打開了話匣子, 毫不介意道：“這有什么呢，我素來便習(xí)慣了，談起也算不得難受，魏王殿下雖不太待見我，但嫁給他起碼不必住在家里了，還能到處走動，說起來，我其實還是有些感激他的?！?/br>
    施喬兒不免詫異，詫異過后卻又嘆出一口氣：“王妃你就是脾氣太好了些，換作我估計起碼也鬧上八頓了，你還能感激上他，這般好的性子，他朱啟確實過于不識好歹?！?/br>
    蘇婉之卻笑道：“什么識好歹不識好歹的，男女之間成了夫妻便要榮辱與共，我是不大在乎他對我心悅與否的，橫豎生在這樣的家門，盲婚啞嫁都不算稀奇，他脾氣再差呢，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大事上不要犯糊涂，別給我添麻煩，招惹上什么災(zāi)禍，我就謝謝他了?！?/br>
    這般說著，施喬兒一下子便想到夢中朱啟被毒死的場面。她忽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yán)重的問題，按照夢里的時間，朱啟最遲這個冬天就會因謀反失敗被鴆酒毒死，她因為嫁給了沈清河而無后顧之憂，但……如果夢真的發(fā)生了，朱啟一死，夢中的她，不就是現(xiàn)實中的蘇婉之？

    “沈夫人？沈夫人？”蘇婉之在她眼前晃著手笑道，“想什么呢?！?/br>
    施喬兒一下子回過神：“啊？怎么了？”

    蘇婉之指了指光禿禿的花枝：“瓣子都被我摘下來了，然后我再做什么啊?！?/br>
    施喬兒穩(wěn)住心神道：“那就幫我把這些磨好的粉末篩上一遍便是，辛苦王妃?！?/br>
    蘇婉之很是樂意地拿起小篩子，耐心篩著紅艷艷的粉末，語氣很是溫和：“沈夫人不要再叫我王妃了，叫我婉之便是。雖是頭一回，但我實在喜歡這樣親自動手做些小東西，以后沈夫人若想再做些什么，定要叫上我才好?！?/br>
    施喬兒答應(yīng)下來，另外道：“那……你也不要叫我沈夫人了，叫我喬兒便是。”

    蘇婉之很是欣喜：“好的喬兒。”

    傍晚時送走了人，恰好沈清河從學(xué)屋歸來，夫妻二人半路遇上，攥著手在園子里逛了片刻，看了會子夕陽。施喬兒興致一來，還讓沈清河推著她，蕩了有半炷香的秋千。

    但等笑過以后，施喬兒的心便如落入池中的石子兒，無休止沉了下去。

    “相公。”回去路上，施喬兒攬著沈清河的胳膊，神情落寞道，“算起來，你也與老九打過不少照面了，他不會謀反的，對嗎？”

    沈清河還真不敢將話說太死。

    老九這個人，從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脾氣大歸大，但實在沒什么壞心思。換個厲害角色，哪里會親自找人對峙，暗中派些侍衛(wèi)處理了就完了，殺人不見血，還弄不臟自己的手。

    能那樣干，就證明他心中還有些原則，譬如或許不屑于玩陰的。

    可那種性格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平日藏不住沒關(guān)系，但若涉及到社稷，他藏不住，藏不住就是死。

    沈清河唇上噙了些笑意，未正面回答，拐了個彎兒對施喬兒道：“我不會讓他謀反?！?/br>
    施喬兒心安了些，靠著沈清河道：“我信你的相公，我相信你能將他拉回來。其實我也真不想讓你去淌這趟渾水，我原先是不想他死，現(xiàn)在，是我更不忍心看他一并連累蘇姑娘。蘇姑娘那樣好的一個女子，雖然性子安靜，但明明媚媚的，分明很想好好過起自己的日子，這樣的人，怎么可以遭受那種飛來橫禍，老天怎么會忍心呢。”

    沈清河握著她手的力度緊了一緊，溫聲道：“我懂你，放心吧，那一天不會來的?！?/br>
    施喬兒由此安心下去，仰頭對沈清河笑了下，反握著他的手，步伐慢悠悠往住處走。

    春去夏來，轉(zhuǎn)眼到了五皇子大婚之期，夏日又過，臨秋之際，傳出五皇子妃有孕的消息。

    而帝實在年邁，病情只重不輕，于同年九月，命五皇子臨朝監(jiān)國，掌朝政大權(quán)。

    秋風(fēng)送爽的時節(jié)，朱昭去了趟國公府，找沈清河。

    書屋里，世家子們年幼，并不知外面那個來找他們先生的人是誰，也沒什么興趣看，恰好到了課下，一個個追逐打鬧，清脆的笑聲在檐下接連不斷。

    朱昭與沈清河并肩走著，說道：“先生要的東西拱衛(wèi)司那邊都已經(jīng)掌握好了，今日夜里便會有人送到先生府上，留意窗臺便是。”

    沈清河點了下頭，開始未言語，后來道：“想必殿下已經(jīng)將那些都看過了，除了這些，便沒有其他對我要講的嗎？”

    朱昭卻笑了，抬眼望著滿園秋色道：“講什么呢，說我其實早就料到了？”

    沈清河略挑眉梢，聊表詫異。

    朱昭迎風(fēng)嘆氣：“不是因為他是老九，而是因為他年輕。一個氣盛桀驁的年輕人，多年來又聽?wèi)T了奉承，自小以為自己得天獨厚?？赏蝗挥幸蝗?，有不少聲音告訴他，無論他怎么做，他永遠(yuǎn)無法與兄弟們并肩而立，那個天下人都夢寐以求的位置，所有兄弟都能謀，只有他不行，不是因為他不夠優(yōu)秀不夠好，只是因為他體內(nèi)的血統(tǒng)不夠純正，所以注定低人一等，那個位子，輪到誰都不會輪到他身上?！?/br>
    朱昭看著沈清河，眼中帶了些意味深長的笑意：“他年輕，敞亮，沒有受過折辱，不知道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所以不會停下盤點所擁有的一切，只想不惜一切代價去證明旁人可以的，他也可以?！?/br>
    “殊不知這世間一切有舍有得，得到一樣，便要默認(rèn)失去另一樣。他憎恨自己的血統(tǒng)，覺得擋了自己的路，壞了自己的前程?？梢愿富实男宰?，又何嘗不是因為他的血統(tǒng)而對他毫無后顧之憂的寵愛？畢竟看著其他的兒子，看到的是狼子野心和成年后的明爭暗斗，看誰都只有考量和揣度，也只對著他那一個兒子，能有些父親對骨rou的溺愛放縱。他只看到父皇對他的嚴(yán)厲，看不到對他的妥協(xié)，所以氣憤，怨憎?？伤膊恢?，他與父皇的父子溫情，即便片刻之間，也是我等兄弟畢生難求的了?！?/br>
    沈清河望著朱昭平靜的眼神，聲音不自覺放輕：“殿下，比我想象中要通透?！?/br>
    朱昭卻笑：“豈擔(dān)得起通透二字，只是將自己生來就有的那些，徹底捋明白了。生在皇室，享滔天富貴，吃民脂民膏，便要知道，父子反目，兄弟反目，自相殘殺，在這里都是再正常不過之事。只是我始終堅信一點，皇室與皇室之間的斗，那就只流皇室的血，莫去波及無關(guān)人等，傷平民百姓?！?/br>
    朱昭正色，面朝沈清河：“所以先生放心，倘若老九真到了那天，但凡是我力所能及，午門外絕不會血流成河?！?/br>
    沈清河忽然拱手對著朱昭便是一揖：“沈澗替那些無辜之人謝過殿下?！?/br>
    朱昭連忙扶他：“別別別！孩子們都往這看了！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沈清河：“殿下當(dāng)?shù)闷疬@一拜?！?/br>
    朱昭小心思不免一動：“那先生不妨換個思路，橫豎都是拜，與其在這拜，不如到朝堂拜，怎樣？”

    沈清河即刻起身，十分好脾氣地一笑：“不去。話說起來現(xiàn)在也該開課了，殿下自便，沈某先行告退。”

    朱昭趕忙攔人：“哎真是的，我不也就是一說嗎，我知先生志向，自不會強人所難，可……可那也是為了大涼的未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