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其貌不揚 第65節(jié)
施玉瑤難得老實,果真閉嘴乖乖喝湯,也是實在沒了抬杠的力氣了。 房中熱氣騰騰,剛出生的小崽子嗷嗷哭著被洗了洗身上的血水,洗完裹上干凈的小褥子,又被乳母抱著吃了幾口奶,這方安靜下來,被送到了他娘身邊。 施玉瑤這會兒再看,便沒了第一眼時觸目驚心的丑了,雖然也絕對算不上好看,但心情穩(wěn)定下來許多。 臉那么小,手也那么小,手指頭更是小,她都不敢碰他。 外頭熱鬧非凡,賀喜的送禮的,宮里來送賞的,施老頭孫子的面還沒來得及見,光去應(yīng)付亂七八糟一堆人了,等忙完都已是大下午。 到了夜里,新手爹娘睡著睡著覺,一個突然說:“他怎么一點動靜沒有?” 一個答:“我早就覺得奇怪了。” 二人下床,躡手躡腳到了搖籃跟前,伸手去試了一下鼻息,確定有氣,回去繼續(xù)睡覺。 過了年正月十四,安遠公小世子滿月酒。 國公府的流水席從外宅一直擺到大門口,酒菜香氣熏得整條大街都是。 滿京權(quán)貴云集國公府,諸多皇子自然也不例外。 施喬兒幫忙到前面管些事,看到老五,上前說笑一番,注意到他身后空空如也,便問:“邀月哪里去了?你不是到哪都帶著她嗎?” 朱昭眼中閃過絲異樣,笑道:“她今日有些不適,故而未能與我同行?!?/br> 施喬兒詫異:“她還能有天身體不適?”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畢竟是姑娘家,或許小日子來了呢? 如此這般,施喬兒也未曾多想,領(lǐng)著他往前入席。 殊不知朱昭落座以后便迎滿桌道喜。 “下官在此恭喜殿下,內(nèi)閣方老之女素有賢名在外,陛下今朝賜婚,乃為天作之合,天定良緣?!?/br> “方家嫡女端莊嫻雅,又滿腹經(jīng)綸,以才學(xué)名冠京城,頗有其父之風(fēng),與殿下郎才女貌,日后定成一段佳話。”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br> “恭喜殿下。” 朱昭只顧點頭笑著,只在飲茶時眼中閃過一絲郁色。 筵席一直到深夜都不停歇,大有通宵達旦之勢。 沈清河早就被拉去陪客去了,施喬兒在榻上學(xué)著擺些妖嬈之態(tài)等他回來。 擺正起勁,她忽然聽到門外有些動靜,以為是相公終于回來了,跳下榻便奔過去開門,嬌滴滴喚了聲:“相公你回來啦!” 結(jié)果一開門,見是邀月。 這女人不知吃錯了什么藥,居然穿回了一身女裝,施喬兒愣了一大會子才反應(yīng)過來是她,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怎么來了?白日里我還向五殿下問起你來著?!?/br> 邀月未答,徑直入內(nèi),揚聲問:“有酒嗎?” 施喬兒關(guān)上門:“酒自然有得是了,不過你怎么不去前面喝?那邊好酒好菜可多著呢,我這邊一點小甜酒,不醉人也沒什么酒勁,你若是想喝,我就給你搬兩壇子來,還要菜么?” 邀月?lián)u頭:“有酒就行了。” 倒是怪好伺候。施喬兒在心里想著。 她果真從柜中取了兩壇果子飲,覺得在房中干喝沒什么意思,又把邀月拉到了小閣樓上,雖然冷,但天上的星星月亮實在美,望著它們,就連前面的喧囂都聽不到了。 施喬兒喝了一口酸甜的果酒,感覺身子暖和了不少,轉(zhuǎn)頭看著邀月道:“你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覺得你怪怪的呢,你和老五吵架了嗎?” 邀月嗤笑一聲,也喝了口酒說:“我和他哪天不吵架?” 施喬兒想了想,嘆氣:“也是,你們倆沒有不吵架的時候,跟我爹娘似的,天天吵,可又分不開。” 清輝照耀中,邀月的眼睛很亮,里面似有晶光閃爍,笑道:“別拿我和他跟你爹娘比,他有他的路走,我有我的路走,我和他湊不成一塊,一個饅頭的恩報了十幾年,也是個頭了?!?/br> 施喬兒一怔,明明也沒聽對方明說,就是鬼使神差問出一句:“你要走了嗎?”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一定長回來!一定! 第65章 結(jié)交 邀月并未回答她這個問題, 抬頭看著月亮說:“今晚月色很美,專心看吧。” 施喬兒點著頭,卻并沒有多少心思看月亮, 她還在看邀月。 這個女子實在太過獨特了,哪怕她穿著一身衣裙, 梳著發(fā)髻,打扮成了尋常姑娘該有的樣子, 可施喬兒還是覺得, 她與綺羅錦繡, 格格不入,好像那些華美不凡之物, 到了她身上,便成了拘束住她的網(wǎng)羅, 扼殺了她的神采, 亦拘束住了她的魂魄。 寅時一刻, 賓客終于陸續(xù)離場。 施老頭子早體力不支回去歇著了,后半場全靠仨女婿撐著。 朱傳嗣攙著朱昭邁出門檻, 時不時“哎呦”一聲道:“慢著點,當心腳下啊殿下,你現(xiàn)在可今時不同往日,摔著碰著我擔待不起啊我?!?/br> 朱昭醉得跟攤爛泥似的, 眼皮子都撕不開, 卻還哈哈笑道:“什么今時?什么往日?總歸……我還是我,只是,我也做不成我?!?/br> 舌頭都喝大了, 支支吾吾地說不明白。 朱傳嗣:“別在這你你我我了, 趕緊回去歇著吧, 今年下半年我可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br> 目送護送老五的車隊在夜色中離開,朱傳嗣長舒一口氣塌下雙肩道:“我累了?!?/br> 沈清河:“我也是。” 秦盛:“我也是。” 但是賓客還有好些沒送完。 朱傳嗣:“這樣,咱們石頭剪刀布,誰輸誰留下?!?/br> 沈清河秦盛無異議。 三人一出手,沈清河秦盛是石頭,只有那倒霉催的自己是剪刀。 朱傳嗣:“……” 朱傳嗣:“三局兩勝沒問題吧?” …… 正月天的后半夜冷冽異常,回宮路上,所經(jīng)之地空無一人。 自從漠南回來,宮里那位就給他賞了宅子,地段選址都極好,里面的一磚一瓦極為考究,是他十年宗人府生涯中,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但他也實在沒心思到那里住,宅子太空太大了。他呆夠了空曠寂靜的地方,總覺得還不如在皇宮那個詭計窩里扎堆,起碼能感受到點人氣兒。 婚事一耽誤耽誤了十幾年,頭兩年都不著急,為什么偏選在這個時機里給他賜婚,他實在心知肚明。 一個合格的儲君,無論功績再大,得民心再重,子嗣是一個永遠繞不過去的問題。 他這十幾年里都沒有過女人,更別說子嗣,所以朝廷沒底,他那還不算老糊涂的父皇更沒底。 成敗無非在此一舉。 車廂內(nèi)的炭火是臨走時在國公府新加的,燒得暖又旺,卻讓朱昭有些喘不過氣。 他喝令停車,自己踉蹌下了馬車,不準任何人靠近,所有隨行人馬退避十丈開外。 這實在是開天辟地頭一遭,畢竟這位五殿下的謹慎是出了名的,三皇子雖落馬,解除了最大的威脅,但對他虎視眈眈的人仍然不在少數(shù),安遠公小世子滿月,滿朝人都知道他會去喝滿月酒,明里暗里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 如今日這般膽大,實在反常。 朱昭才不管底下人都在尋思什么,自顧自往前邁出虛飄步伐。 他腦子里很亂,想到的東西很多,有他那些一個比一個狼子野心的兄弟,有越來越難制衡的公卿勛貴,有恨不得把國號改成自己家姓的各地世家??婆e雖已推行多年,寒門貴子也在頻出,但徹底肅清朝政,將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陳舊勢力一一擺平,任重而道遠,非三年五載所能做到。 他感到頭疼,多少有點想要逃避,所以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年他才十五六歲,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紀,是母后時隔多年誕下的第二個孩子,所以享受到了比他大哥更多的愛護,性子多少也有點頑劣。哪怕母后三申五令禁止他往民間跑,他還是跟著大哥悄悄下了江南,大哥忙公務(wù)管不了他多少,他就揣著三五兩碎銀子滿街逛,到茶樓聽書,到戲園子里聽戲,錢花沒了被人趕出來也樂樂呵呵,好像日月星辰都是圍著他轉(zhuǎn)似的,尋常小吵小鬧,一點都不帶惱。 江南真好啊,桃紅柳綠,水暖風(fēng)輕,攤上隨便摸顆柑橘都比京城的要甜。 只是后來再也沒去過了。 朱昭虛虛浮浮想著,腳下一個沒留意,差點被絆倒,好在有條胳膊及時拉住了他。 “蠢貨?!毖麻_口沒好氣,“這么大個人了路都不會走?下回還灌那么多猴尿嗎?” 朱昭掙開她,繼續(xù)踉踉蹌蹌往前去,口中嘟囔:“說了不讓你們跟來。” 邀月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又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上前兩步道:“我問你,我是什么人。” 朱昭停下步子,轉(zhuǎn)頭望了她眼,眼皮都沒撕開,含含糊糊道:“小福子。” 邀月更加無奈:“小福子早在八年前就被人毒死了,就你還跟別人喝酒呢,不夠丟人的。” 說著上前一把抓住他胳膊:“老實跟我走,早點回去睡下早點消停,不聽話揍你?!?/br> 朱昭雖醉,但歷來受她欺負慣了,即便不知今夕是何夕,但還是按照她的做,沒敢再口吐妄語。 宮門口的守夜侍衛(wèi)離老遠看到兩抹黑黢黢的身影走來,以為是哪兩個不知死活的要飯的,上去本想教訓(xùn)一二,結(jié)果離近一看發(fā)現(xiàn)是喝醉了的五殿下,人立馬精神了,忙吩咐下去抬來軟轎將人送回寢宮。 經(jīng)了一晚上的折騰,等邀月把朱昭扔到榻上,已接近卯時。 放在江南天早該亮了,但北方的寒夜太過漫長,以至于直到此刻,還如同夜深時一般,仿佛時間是停滯住的。 朱昭整個肺腑都被酒勁燒灼得難受,連睡著之后都直哼哼訴苦。 邀月干脆把窗子打開給他透氣,也不怕凍死他,兩扇窗戶都大敞著。 下弦月懸掛天際,顏色比上半夜昏了不少,沒那么亮,但依舊有光。 邀月干脆一躍坐到窗臺上,仰頭看著天,一條腿懸空晃著,順手將頭上的珠翠摘下,扔在了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 “我?guī)煾敢郧皩ξ艺f,人各有命。我不信,覺得習(xí)武本就是逆天改命,我的命如何由我自己說了算,老天爺也別想做我一丁半點的主。” 邀月喃喃說著,側(cè)臉輪廓隱在夜色里,只能看到鼻額之間一點凌厲的轉(zhuǎn)折。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那個命,不是認命的命,是命途的命?!?/br> 脆響結(jié)束,邀月也把發(fā)間的珠翠拔干凈了,她握住了腰間的劍,回過頭對榻上的醉鬼笑道:“傻子,我走了,以后要是想我了,就抬頭看看月亮?!?/br> 朱昭未曾睜過眼,枕上一片濕涼。直到眼皮上感受到第一道刺眼的光。 他隨光睜開眼,望到光禿禿的窗臺,和逐漸澄明的天空,心想看什么月亮呢,哪有月亮,我的月亮已經(jīng)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