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其貌不揚(yáng) 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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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連連點(diǎn)頭,邁出幾步又停下,轉(zhuǎn)身對朱傳嗣又是躬身一禮:“施主后會有期?!?/br> …… 馬車上,小和尚抱著自己的黑漆箱子,眼觀鼻鼻觀心,老實(shí)到跟不存在似的。 施喬兒本沒注意,但見他那么寶貝那只箱子,不由問道:“小師傅,那里面裝了什么?。俊?/br> 小和尚抱著箱子的手立馬緊了,頗有些警惕道:“沒有什么,不值錢的?!?/br> 施喬兒噗嗤一笑,柔聲道:“好好好,我不問了,別害怕?!?/br> 小和尚臉紅了紅,腦袋垂得更低了。 等馬車行駛到糖水街和烏衣巷的交界處,施喬兒一想,干脆幫人幫到底,把小和尚送到家門口算了,便讓車夫不要調(diào)轉(zhuǎn)馬頭,先去烏衣巷便是。 小和尚又是千恩萬謝。 施喬兒打量他一身風(fēng)塵仆仆,道:“我姐夫說是在路上將你帶回來的,可漠南那邊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小孩子,跑到那去干嘛?” 小和尚緊抱著巷子,不敢去看施喬兒,十分拘謹(jǐn)似的:“我……我和我家先生一起去的?!?/br> 施喬兒“哦”了聲,順著問:“那你家先生呢,為何只見你一個人?” 小和尚便再不言語,眼眶有些微微發(fā)紅。 施喬兒見狀,忙對他賠禮,再不問了。 一直等到了巷子里,這鵪鶉似的小和尚才稍稍活動開些,掀起窗帷往外張望,嘴里喃喃數(shù)著“一、二、三、四……啊到了!就是這里!勞煩施主停一停!” 馬車一停,小和尚就忙不迭背好箱子下馬車,一只腳都要邁出去了,硬生生又收回來,轉(zhuǎn)身對施喬兒合掌行禮:“多謝女施主!” 這才放心下去。 這么乖的小孩難見,施喬兒還有點(diǎn)不舍得。 她掀起窗帷往外看了看,想看看他是上哪戶人家,日后或許還能接他到國公府做客。 結(jié)果一眼過去,施喬兒傻眼了。 這分明是她自己家門口。 作者有話說: 老規(guī)矩友友們!十二點(diǎn)前~ 第61章 父親 因?yàn)橐恢缓谄嵯渥? 宮中掀起陣滔天巨浪,那個背箱子的小和尚被召入宮,經(jīng)當(dāng)今圣上親自盤問一夜, 天亮方出宮。 而這一切的開始,僅僅是施喬兒向施虎順口提了一嘴她家公公的名字。 “問生?!?/br> 施喬兒當(dāng)時還很是詫異, 與父親說起時眉頭都不自覺鎖著,百思不得其解道:“連個姓都沒有, 難怪我相公是隨母姓了, 爹你別嫌我不尊敬, 我覺得我這位公爹當(dāng)真是天下第一怪人,一輩子活得跟陣風(fēng)似的, 連他親兒子在這之前都不知他是生是死,我本以為我此生或許還能再見他一面, 沒想到見是見了, 竟是以這種……” 施虎全然沒有將女兒的話聽到心里去, 他的耳朵在聽到“問生”兩個字時便已經(jīng)嗡嗡作響,再也辨不得別的了。 恍惚中, 他的眼前仿佛出現(xiàn)萬水千山,云煙環(huán)繞,目光所及皆是蔥蘢,山風(fēng)迎面吹在他的臉頰, 撫平了他的皺紋, 扶穩(wěn)了他的步伐。 他沿著山巔一路追逐,終在高崖之上尋到那人,用年輕的聲音問:“先生, 問生……是過問蒼生的意思嗎?” 那人回頭, 說:“非也?!?/br> “是不問蒼生的意思?!?/br> 夜空響起一記轟雷, 將施虎從過往的記憶中連根拔起。 他倏然轉(zhuǎn)頭看向女兒,獨(dú)眼炯亮:“那個箱子在哪?那個小和尚在哪?” 施喬兒被親爹的反應(yīng)嚇到了,傻愣著懵懵道:“被我?guī)Щ馗狭?,眼下正在后面歇著,箱子……箱子他一刻不松,非要親手交回清河手里?!?/br> 施虎聽完了話,不作任何猶豫,起身飛速奔向門外,連同那只瘸了多年的腿,仿佛都在這時利索不少。 施喬兒一臉茫然,隱約感覺似乎有些大事要來,出了門正要追上去問個明白,雨點(diǎn)便從天上砸了下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天要變冷了。 …… “先生?先生?” 陰暗潮濕的牢房中,沈清河悠悠撕開眼皮,看到面對自己一臉諂笑的山羊胡老頭子身著官袍,料到他應(yīng)該是大理寺卿,便掀開被子起身,沖著對方一揖道:“大人有禮?!?/br> 老頭子連忙扶他,語氣之中盡是惶恐:“哎呦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兒當(dāng)不起先生這一拜,快快起身?!?/br> 沈清河剛醒,身邊沒有他娘子,眉目之中有些化不開的郁色。 不過他這人的好脾氣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不耐煩,語氣依然溫和:“大人何故移貴駕至此處?可是還要審訊?” “不不不?!贝罄硭虑鋼u頭好似撥浪鼓,“誰敢審您?我第一個不饒他!小老兒來這呢,是特地接您出去的,出了這道門,咱們過往那些就不要再提了,多大點(diǎn)事嘛您說,何至于這般興師動眾的?!?/br> 沈清河這時頭腦尚在混沌,只覺得自家老丈人動作真是夠快的,他這才在大牢里過第一夜,一覺醒來就要出去了,回去說什么都得敬老丈人一杯。 他回過身想去收拾被子,老頭立刻上前幫忙:“這點(diǎn)小事哪里勞煩先生動手?小老兒代勞即可!” 沈清河語氣一冷:“被子是我娘子的,不準(zhǔn)碰?!?/br> 凌厲一閃而過,沈清河又恢復(fù)為溫潤模樣,好聲道:“大人止步相候即可?!?/br> 老頭連連稱是。 出牢門的那一刻,沈清河的雙目被光線刺到,手掌遮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方再抬頭。 他本以為是個大晴天,結(jié)果抬頭一看,沒想到竟下雨了,雨絲小且密,羊毫一般。 他近兩年不太喜歡雨天,不僅因?yàn)橛晏炻坊y走,還因?yàn)槟赣H就是在雨天離開的。 心中有一塊地方被刺痛,沈清河不再凝望雨絲,也未接過旁人遞給他的傘,自己背著被褥,又轉(zhuǎn)身從衙役手中接過滿兜卷牘,無視大理寺卿的奉承討好,一腳踏入水洼,大步離開。 因是剛醒便出牢獄,他的頭發(fā)有些蓬亂,衣服的褶皺也明顯,淋著雨的臉沒有絲毫表情,蒼白陰郁。 但當(dāng)出了大理寺的門,一眼看到施喬兒的那一刻,沈清河的眼睛瞬間亮了。 施喬兒今日穿著身鵝黃的衣裙,迎春花似的俏生生立在傘下,看到人后傘也不要了,邊跑邊喊:“相公!相公你終于出來了!我好想你!” 二人抱了個滿懷,施喬兒想幫沈清河拎卷牘,被沈清河抓住了手,另只手給她遮住頭頂?shù)挠杲z,溫聲道:“快走,別著了涼?!?/br> 施喬兒笑著點(diǎn)頭,拉著他的胳膊便往馬車的方向拽。 夫妻倆到了馬車中,施喬兒一頭扎進(jìn)了沈清河懷里,嗚咽道:“可算把你盼出來了!我爹說你今日必會出來,我從天不亮就在這等,我想進(jìn)去他們不讓我進(jìn),只讓我在門口等,我慌死了,我以為你不出來了呢!” 沈清河輕聲哄她,嗓音有些沙啞的繾綣:“出來,怎么會不出來,我的小娘子還在等我,我當(dāng)然要出來?!?/br> 施喬兒破涕為笑,又往他懷中鉆了鉆:“算你還有些良心?!?/br> 一番溫存過后,眼見馬車離家越來越近,施喬兒一顆心突突跳了起來,仰面望著沈清河道:“相公,我需得跟你坦白一件事?!?/br> 沈清河摟著她的手不松,低下頭吻她頸窩:“何事?” 施喬兒欲言又止,終是心一橫道:“昨日里因你還在牢中不知?dú)w期,我怕說了引你著急,刻意沒講,今日你既出來,我也不得不開口了。事情就是……你的父親,我的公爹,他回來了?!?/br> 一瞬間,沈清河的呼吸都凝滯住了。 他在很長一會兒里腦海是一片空白的,人也仿佛沒了知覺,過了很久方道:“他如今,可好?” 沈清河很鎮(zhèn)定,連語氣都沒怎么變,可在他懷中的施喬兒能感受到,自己的相公在發(fā)抖。 “他……”施喬兒嘗試說出,可怎么都說不出口,最終放棄道,“你回去就知道了?!?/br> 說時緊緊回抱住了沈清河,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不愿松開。 馬車在雨中一路疾行,回到了他們在烏衣巷的家。 那個執(zhí)拗的小和尚還坐在門口等著,小小一個,縮在門檻上,懷中是那口不大不小的黑漆箱子。 在小和尚的周圍,圍著兩排禁軍,將整個門口嚴(yán)防死守,圍得鐵桶一般。 施虎在外圈來回踱步,目光始終盯著路口方向。 終于,馬蹄聲響起,等待的人回來了。 沈清河下了馬車,看到老丈人便拱袖行禮:“岳丈?!?/br> 施虎忙將女婿攙起,將他打量一遍道:“在里面沒吃什么苦頭吧?” 沈清河搖頭。 施虎松口氣:“這就好,去吧,那小家伙一直在等你?!?/br> 沈清河對著施虎再一俯首,抬頭后目光放遠(yuǎn),放到了那個小和尚身上。 小和尚的視線與他對上,精神頭立刻便來了,抱著箱子起身走向他,又在距離他一丈的位置停下,眨著兩只明亮的眼睛,慢慢開口說:“你是沈姑娘的兒子嗎?” 沈清河點(diǎn)頭:“我是?!?/br> 如此,小和尚方繼續(xù)走向他,直到他跟前才停住,伸手將箱子遞給他:“先生說他這一生唯一身白骨算干凈些,讓我?guī)退麕Щ厣蚬媚锏纳磉?。?/br> 沈清河接過箱子,目光像針又像刀,又密又利,又疼,一寸寸從箱子的紋路劃過去,最終閉眼,道:“他是,怎么走的?” “先生帶我去了一趟漠南?!毙『蜕姓f,“走著去的,他好像很累了,忙完正事以后在一條山澗下洗了個澡睡下了,我等了他好久,見他總是不醒,就去叫他,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去了?!?/br> 沈清河不語,眉峰震顫,牙關(guān)緊到仿佛再也松不開。 小和尚合掌,對他行了一禮:“阿彌陀佛,先生的囑托我已經(jīng)帶到了,施主保重,后會有期。” 見小和尚要走,施喬兒叫住他:“你要去哪兒?。 ?/br> 小和尚回過臉,不知怎么,淚就一下子滾了出來,抹著眼道:“我要回寺廟了,我本來就是偷跑出來的,先生說,等帶我看過了萬水千山,我自己就回去了?,F(xiàn)在萬水千山?jīng)]看完,我已經(jīng)不想看了,rou的確是很好吃的,但我要回去吃齋飯了?!?/br> 他抹干凈淚,對施喬兒也行一禮,挺直背轉(zhuǎn)過身子,小小的身影沿著巷子小路一直走,很快就消失在蒙蒙雨絲中。 施喬兒回過神,將禁軍全部趕去了別處,連自己的老爹也未能幸免,一塊趕跑了。她把沈清河拽回家門中,把門關(guān)好,抓住他的胳膊著急道:“相公,相公你如果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好不好啊,你不要這樣沒有一點(diǎn)表情,我看著害怕啊相公。” 沈清河仍舊直直盯著懷中的箱子,指腹摩挲著粗糙的木質(zhì)紋路,囈語似的顫聲說:“三娘,我不知道我該有何反應(yīng),我以為他此生都不會回來的,可他回來了。這說明,或許母親在他心目中并非可有可無,我應(yīng)該感到高興的,我該笑,可又笑不出來,我該哭,可我好像又沒有該哭的理由。他已經(jīng)太久沒有與我說過話了,我連他長什么樣子,什么聲音都要忘了,或許走在街上相遇,我都要以為他是一個陌生人,我……為何要為他而哭?” 施喬兒氣得一跺腳,自己的眼淚先嘩啦下來:“因?yàn)樗悄愀赣H??!為他哭要什么理由!” 沈清河眼波頓住,慢慢的,一滴淚珠從眼眶滾出,徑直滴在木箱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他變得又哭又笑,逐漸連身體都支撐不住,俯身將箱子放下,又抱住木箱說:“我父親終于回來了,但我也沒有父親了,這世上唯二與我有著血脈關(guān)聯(lián)的兩個人,都走了。” 施喬兒蹲下摸著他的肩,流著淚笑道:“但是我們會記住他們的啊,相公,人都有這一天的,現(xiàn)在是爹娘他們,以后是我們,你信我,我會永遠(yuǎn)和你在一起的,我不會讓你孤獨(dú)的,而且如今我們雖然只是兩個人,但以后我們也會有小孩子啊,那樣更不會孤獨(dú),我們家里只會越來越熱鬧,越來越有煙火氣。相公,我看著你難過我也好難過,當(dāng)然了,你難過是對的,哭也是對的,但是不準(zhǔn)難過太久哭太久,不然我也要跟你一起哭了?!?/br> 沈清河松開了手,轉(zhuǎn)身抱住施喬兒,悲傷與愛意俱是洶涌:“三娘,多謝你,我沈澗此生何德何能可以遇見你,真的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