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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他其貌不揚 第53節(jié)

    看見沈清河,施喬兒又是一懵,傻傻開口:“相公?你怎么在這?”

    沈清河苦笑一下,伸手扯了下她的臉頰,道:“你說我為什么在這?昨晚我與姐夫出去說了會話,回來你與二姐便都不見了,附近找了一遍都沒有,最后來到二姐這,才發(fā)現(xiàn)你在床上睡著了。我不想叫醒你,便守在這,與你一同睡下了?!?/br>
    施喬兒一聽便心疼了,抓著沈清河的手揉著道:“干嘛不到床上與我一起睡?窩在個椅子里,腰能受得了?”

    沈清河越發(fā)哭笑不得,摸著她的臉輕聲說:“三娘睡傻了么?此處是二姐的閨房,床榻可容姐妹安寢,但哪里有讓妹夫上去的道理?我若那樣做,當真是一點禮數(shù)都沒有了?!?/br>
    說到這,沈清河有些回想起來,道:“對了,昨晚你與二姐同在祠堂,又同時不見,但卻只在此處找著你一人,二姐哪里去了?”

    施喬兒怔了下,生銹的腦筋逐漸轉(zhuǎn)動,攥著沈清河的手一緊,大驚失色道:“壞了!施玉瑤走了!我怎么睡到現(xiàn)在才醒!施玉瑤她去漠南了!相公,相公你快找人去追她,絕對不能讓她去漠南??!”

    聽到“漠南”二字,沈清河心神一震,卻并沒有出現(xiàn)太多過激的反應,仍是溫聲安撫著施喬兒,緊接著便吩咐人去將大姐夫叫來。

    朱傳嗣來到,一聽施喬兒口中的話,頭發(fā)都要炸起來了,不可置信道:“什么?老二她去漠南了?她瘋了?這怎么可能!”

    雖說從昨晚到現(xiàn)在一直沒找到施玉瑤人,但朱傳嗣并沒有將此事太過掛于心上,畢竟老二除了國公府之外還有將軍府可去,她又是個獨來獨往從不受約束的人,與雁行幾年夫妻也沒什么感情可言,聽到人沒了連滴淚都不愿意掉,再是找不著她,也不用擔心她會蠢到去殉情,自然沒什么可不放心的。

    可她若是去漠南,這事就全然不一樣了。

    施喬兒又慌又急,淚珠子直往下掉:“你們信我!她真的走了!”

    說著,施喬兒目光在房中閃爍一遍,撿起扔到地上的衣裳道:“這就是她昨日穿的啊,你們不記得了嗎?她當著我的面換了衣服收拾了行囊,我問她去哪,她說去漠南,然后她就要走,我攔著她不讓她走,可不知怎么回事,我好像突然一下子就睡過去了,等醒來就是這樣了……”

    施喬兒越說越哽咽,說到后面實在受不住,放聲大哭道:“都怪我!我應該趕緊告訴你們的,我不應該睡過去的,我應該攔住她的!”

    見施喬兒內(nèi)疚自責的樣子,沈清河心疼到不行,抱住人輕聲哄道:“好了三娘,別擔心,我們馬上就去追她,一定會把二姐追來的,別哭,你不能再哭了?!?/br>
    施喬兒連忙抹淚,抽抽噎噎道:“好,我不哭,我去跟爹爹說,讓他趕緊派人去追,不能再耽擱了。”

    朱傳嗣這時伸手攔住道:“別,我老丈人現(xiàn)在最是不能受刺激的,老二出走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他若是清醒過來問老二怎么不在,你們先胡亂找些借口搪塞過去,我親自帶人去追,沐芳那邊也最好不要讓她現(xiàn)在就知道,如若今日夜里我沒能回來,她向你們問起,再將實情告訴她?!?/br>
    施喬兒重重點頭,說什么都聽。

    朱傳嗣拍了下沈清河的肩,無奈道:“家里就交給你了,能怎么著呢,總會有挺過去的一天?!?/br>
    沈清河心情亦是沉重難以言表,躬身一拱袖:“姐夫一路小心。”

    朱傳嗣嘆了口氣,馬不停蹄喚人啟程。

    夜晚,施喬兒和沈清河在大姐房中守著,絲毫困意也無。

    沐芳懷中抱著小女兒,經(jīng)歷了雁行去世,她心中自是感到萬念俱灰,也就在看著孩子的時候,心情能緩過來些。

    但眼見夜色漸濃,孩子爹還不回來,她終究是著急道:“你們兩個跟我說實話,子衍他到底哪里去了?如今日這般一聲不吭便離開,也不差人傳個話,過往從未有過,他到底是怎么了?”

    施喬兒心一沉,干脆實話實說。

    沐芳聽完,好險沒當場昏過去,坐下以后本想放開聲音大嚷一頓,但望了望女兒睡熟的臉,到底把聲音壓了下去,頂著滿面淚痕哽咽道:“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是有妖!她好不容易愿意好好過起日子,雁行卻又突然沒了,可她不哭不鬧,連聲動靜沒有,哪里是正常的?原是在這處憋著呢,她老二從小性子便烈,可無論再怎么烈,那漠南是女人能去的地方嗎!她硬是說走就走,連個護衛(wèi)都不帶,雁行已經(jīng)沒了,她若是再有個三長兩短,她讓這一家子人怎么活??!”

    沐芳氣急攻心,當場便有些目眩頭昏。

    施喬兒趕緊將外甥女從她懷中抱出來,轉(zhuǎn)身交給沈清河,伸手給沐芳順著氣道:“大jiejie你別急,如今家中一個個都在往下倒,再不能有出事的了,爹爹那邊還未有好轉(zhuǎn),我不能看著你再急壞身子,我真不能了,你好好的,橫豎姐夫已經(jīng)去追了,他人脈那般廣,定是能將二姐追來的,你喝口茶壓壓驚行么?”

    沐芳對著茶盞直搖頭,捂著心口淚如雨下道:“我最是知道她,她既然打定了出走的主意,莫說子衍,便是派出天兵天將,也是難將她尋回的,我的天吶,施家這一遭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了?為何要遭此大難,雁行一去,邊關(guān)必要告急,不僅家要不行,國也要不行,大涼的氣數(shù),便是如此了么?”

    施喬兒一急,狠了下心道:“大jiejie這是說的什么話!雁行哥哥雖去了,但我偏不信施家便要由此倒了,大涼便要由此亡了!天下英雄豪杰那么多,不見得就都出在朝廷!”

    施喬兒的淚是全憋在眼里忍住的,說完看了眼沈清河,夫妻二人間對視一眼,便是勝卻千言萬語。

    她信他,直至現(xiàn)在還是信他,蠻人不會贏,大涼不會就此消亡。

    沐芳失了所有穩(wěn)重模樣,撲在小妹懷中痛哭許久,身心俱是損耗過甚。

    三人如此惴惴不安等了一夜,終于在天亮時分等來了一身霜雪的朱傳嗣。

    朱傳嗣一進門便打了個哆嗦,不知駕馬行了多久,眉目之間全是蓋的一層白霜。

    沐芳忙把手爐塞進他手里,舉手去給他撣身上的風雪,又將外袍解開放在炭盆上烤著,眼里噙淚,一言不發(fā)。

    朱傳嗣沒說,三人也沒問,但俱在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在沈清河懷里睡一夜的小丫頭悠悠醒了,也不哭,看見爹爹回來,咧嘴便笑。

    朱傳嗣快要凍僵的心霎時化開許多,覺得手烤得差不多了,將手爐又塞給沐芳,對著小崽子張臂道:“來,給爹抱一下?!?/br>
    小無憂立即張揚著兩條短短粗粗小胳膊,朝著朱傳嗣直撲騰,嘴里還咿呀呀叫著小奶音。

    沈清河哭笑不得,想到自己抱了一夜手都酸到不行也不舍得放下,結(jié)果人家一醒來,該找誰找誰。

    “還得是親爹?!鄙蚯搴尤嘀笞痈锌?,眼中有些艷羨。

    朱傳嗣親了下自家姑娘軟嫩嫩的小臉蛋,朝沈清河嘚瑟道:“想要么?不給。”

    原本死沉的氣氛,由此輕快許多。

    朱傳嗣抱孩子坐下,喝了口熱茶,長嘆一口氣道:“這老二實在是太厲害了,我偷偷從兵部支了五百的人,沿著京城周遭八百里內(nèi)都找遍了,野狗埋地里的rou骨頭都被我給刨出來了,硬是連她的影子都沒能尋著,會隱身吧?飛天遁地啊這是,可惜生成了個姑娘,這要是個小舅子,別說把她送上前線了,送凌霄寶殿去我還得擔心擔心她別去薅玉帝胡子?!?/br>
    沐芳白他一眼,眼中尚有些殘淚,不快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插科打諢?趕緊想想接下來怎么辦吧,我是絕不放心她一個姑娘家走在外頭的,偏又找不著,也幸虧我爹現(xiàn)在還暈著不知道,若是知道了,這家中指不定又要亂成什么樣子?!?/br>
    朱傳嗣又喝了口茶,喝完噘著嘴又親了閨女一口,心慢慢安了下去,好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橫豎找也找了,剩下的只能看老二自己的造化了,其實仔細想想也犯不著太焦心,她可是施玉瑤啊,我天,真不是我說,也就近幾年大了好了點,就說她十幾歲的時候,哪回一出門你們國公府不得遭彈劾?不是把這個大人家的公子給揍了,就是把那個尚書家的大侄子給踹湖里去了,也幸虧她是個姑娘家,每回陛下聽到那些老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淚告小黑狀,都覺得是他們小題大做,跟個小丫頭一般見識,實際上就她那小身手,咱們說句實在話,流氓遇見她那算流氓倒霉?!?/br>
    沐芳嘶了一聲,抬手錘了朱傳嗣一下,皺眉道:“不許說我meimei壞話!”

    朱傳嗣閉眼長嘆一口氣,再睜眼便低頭道:“閨女,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娘,冰冷,無情,還護犢子?!?/br>
    施喬兒噗嗤一笑。

    繞在幾人頭上的陰霾,似乎在一點點消散,鋪天蓋地的沉痛過去,待心靜下來,那些未曾提起的細節(jié)之處,也在此刻被越發(fā)放大。

    四人圍著桌子坐著,似乎仍然沒什么食欲,但喝幾口茶還是使得的。

    施喬兒手捧暖呼呼的茶盞,回憶起二姐出走時的決絕,垂眸小聲道:“其實如果是我,我或許也會像二姐那樣?!?/br>
    沈清河望她,眼中有些詫異,其余兩人亦是。

    施喬兒抬頭眨了下眼:“有什么好奇怪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啊,就拿了身盔甲回來,告訴你人沒了,然后你便要接受,這是個什么道理?若放是我,我也是決然不會甘心的,與其在家中消化這樣一個難以接受的事實,不如踏出那一步,自己親自去查出一個真相來,起碼能讓自己心安。”

    朱傳嗣“嘖嘖”一聲,盯著自己那和懷中閨女差不多柔弱的小姨子,好心提醒:“控制住你這個危險的念頭,你二姐到處亂跑我還能插科打諢挨你姐兩句罵,你,你別說是亂跑,你就是出個國公府,我都能直接去刑部掛號備案。”

    施喬兒叉腰:“看不起誰呢,我只說我也會像她一樣出走,但我說我不帶護衛(wèi)的了?我說我不帶丫鬟婆子了嗎?我……我說了嗎?”

    朱傳嗣在自己嘴上拍了下:“沒說沒說,我錯了,掌嘴。不過三妹啊,姐夫還是得給你糾正一下,咱那不叫出走,那叫踏青?!?/br>
    施喬兒氣得哇一聲,指著朱傳嗣向沐芳求救:“姐你看他!”

    沐芳又錘了朱傳嗣一下:“我打他了你看?!?/br>
    朱傳嗣懷中,小無憂沖著娘親小手一抬:“哇!”

    沐芳難以相信,看著粉嘟嘟的小丫頭委屈道:“我就打了你爹一下啊,你兇我?”

    朱傳嗣心更化了,矯揉著嗓子摟住閨女:“還得是我的小棉襖啊,要我說,男人這輩子再有錢再有本事呢,要是沒女兒,那照樣還是白走一遭了。你說是吧,妹夫?”

    沈清河:“……”

    怎么感覺被罵了呢。

    從大姐院中出來,天將大亮,夜幕散去,天地之間熹光略現(xiàn),目光所及皆是灰藍一片。

    施喬兒近幾日太受折騰,由沈清河背著回去的時候,沈清河感覺人又輕了不少。

    “瘦了?!彼奶鄣?。

    施喬兒犯起困,腦袋懶懶歪在他的肩上,慢悠悠道:“能不瘦嗎,我一點東西吃不下,也就是有你在我身邊,不然我早撐不住了?!?/br>
    沈清河心中苦里泛甜,想到她不久前對二姐出走的說辭,輕聲道:“三娘,你不怕累么?”

    “怕啊?!?/br>
    “不怕苦么?”

    “怕啊?!?/br>
    “那為什么,會做出和二姐一樣的選擇?!?/br>
    為什么呢。

    施喬兒搭在沈清河肩上的手緊了緊,想了許久,方道:“其實我說不上來,但是我只要一設想,我就知道,我肯定會去找你。不僅因為沒辦法接受別人說的話,還因為我不能沒有你,沒有辦法看不到你,不管是生是死,活人也好尸體也罷,我一定要再見你一面,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會咽下這口氣,到老了臨終前,我也沒辦法將那口氣帶下去。所以疼也好,流血也好,我就是要去找你,是因為愛你,也因為,我想讓自己解脫?!?/br>
    沈清河的心有些顫栗。

    他們成親以來,耳鬢廝磨時也好,抵死糾纏時也好,未曾將“愛”之一字宣之于口過,或許都覺得此字太重,輕易說出,便失了分量。

    但此情此景,施喬兒便是如此順嘴一說,居然在他心中掀起軒然大浪。

    清晨的薄霧里,清雋至極的青年眉沾霜露,對肩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娘子道:“三娘,我也愛你?!?/br>
    “以及,我永不會離你。”

    ……

    驃騎將軍死訊未傳,但朝廷內(nèi)部早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主戰(zhàn)和主和整日吵到不可開交,大有在朝堂上問候?qū)Ψ阶孀谑舜内厔荨?/br>
    因憂心老丈人身體,沈家夫妻守完頭七未曾回去,一時半會便在國公府扎寨。老大家那對也不必說,朱傳嗣下朝回國公府都快比回齊王府還順了,即便出了宮門碰到老齊王鐵青著一張臉要逮他回去,他也是笑瞇瞇躬身:“父親安好,父親我去了?!?/br>
    要不是丘兒霜兒在家陪著,朱為治早炸開了。

    回到國公府,朱傳嗣也是直奔書房,正經(jīng)架子一撤,對著他那天塌下來不忘寫卷牘的妹夫說:“難啊,太難了,兵部已成是非之地了,我干脆告老還鄉(xiāng)買塊地歸隱田園算了。小雁行一沒,朝堂里那些老家伙們恨不得當場管蠻人叫爹,除了老五咬定不松非要主戰(zhàn),其余幾個明白人今兒個丁憂明兒個告假,我他娘就想不通了,御史中丞那老東西,那么大歲數(shù)了,怎么就回家丁憂去了呢?他丁誰的憂?丁他那條看門大黃狗的憂嗎?唉!跑干凈算了!”

    絮叨一大篇,沈清河眉頭不皺一下,專心干自己的。

    朱傳嗣抱著烏紗晃悠過去,心想最煩你這死樣子,翻了個白眼裝大尾巴狼道:“咱老丈人如何了?”

    沈清河:“已能吃下些湯藥了,但神志依舊不太清楚,早晚時分見了誰都以為是二姐夫?!?/br>
    朱傳嗣煞有介事點點頭:“哦~原來你不聾啊沈老弟?!?/br>
    沈清河筆一頓,抬首以一種任人宰割的姿態(tài)注視朱傳嗣:“謹聽侍郎大人吩咐。”

    朱傳嗣心想這還差不多,把烏紗一扔坐桌子上道:“別跟我在這裝,在祠堂那夜咱倆就通過氣了,雁行絕對不可能就這么死了,巨石陣,葬冷甲,說出去的確挺能唬人,我老丈人歲數(shù)大了,又當了一輩子兵,也確實信這套。但你我心里都清楚,乘勝追擊雖沒毛病,可那么明顯一個圈套,他要是還往里伸脖子,他不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嗎?這里邊絕對有事,我真不懂那小子葫蘆里到底賣得什么藥?!?/br>
    沈清河聽完點頭,心平氣和道:“但這些,終究只是你我的猜測不是嗎?”

    “對?。 敝靷魉靡慌拇笸?,“我現(xiàn)在愁就是愁這個呢!你說他要是沒死,他下那么大一盤棋,為的什么?。课覒撛趺磁浜纤押竺娴钠逑峦??沒有驃騎將軍坐鎮(zhèn),漠南的逃兵可是一天比一天多了,朝廷要是再拿不準主意,蠻人那邊我就不信能有多沉得住氣,漠南十城就連在一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邊要是守不住,燕云十六州也想跑,合著老一輩踩著尸骸把祖宗江山奪回來,繞了一圈,又給送回去了?”

    沈清河長舒口氣,閉眼捏了捏眉心,指尖蘸墨,在桌面點了十個墨點,道:“姐夫看,漠南十城,像什么?”

    朱傳嗣定睛一瞧,道:“像把弓?!?/br>
    沈清河:“對,像把弓,弓若上弦,箭便直指中原。所以這把弓大涼必須守住,而蠻人如此掙扎,也無非是想得到這把弓,可姐夫你再看,這把我們眼中的弓,對蠻人來說,又像什么?”

    朱傳嗣再次一瞧,不由沉聲皺眉:“圈,一個半圈。”

    沈清河收指,帕子拭去指尖墨漬:“對,包住陰山的半圈?!?/br>
    “他們對這個圈又恨又怕,既急不可待地想要沖破,但又不敢對這個圈用上全部兵力,否則稍有不慎,便是全軍覆沒。漠南漠北之所以僵持那么久,無非就是出在陰山上,出在這個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