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簪星閉上眼，從胸口處溫?zé)岬闹樽永铮E然爆發(fā)出白光，那道白光與往日不同，不再熱燙，反而如溪水靜流，緩慢地流過人的心頭。

    蜃女覺察到不對，再看簪星，目光已有不同，喃喃道：“你果然有古怪?！币皇殖⑿亲怼?/br>
    簪星眉頭一皺，下一刻，自己的手突然被握住，她愕然垂眼，就見那扎辮子的小姑娘——豆娘正握著她的手，仰著臉看她。

    從掌心處傳來汗津津的濡濕感，眼前一花，所有的一切都盡數(shù)消失。她看到了自己的腳，布鞋的底子已經(jīng)被磨破，腳背被曬得黝黑，從嘴巴里傳出沙礫粗糙的質(zhì)感。

    四周是荒蕪的沙漠，一根草也沒有，簪星看到了自己的手，小小的，辮子從胸口垂下來——她變成了徐豆娘。

    簪星——或者說徐豆娘在沙漠里慢慢地走著，她似乎已經(jīng)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經(jīng)記不清日子，久到包袱中已經(jīng)沒有了食物和清水，她還在走，是因為她想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來到的這片沙漠，也不知道走出這片沙漠還要多久，她感到饑腸轆轆，口干舌燥，一到夜里，她就躲在沙丘后面睡覺，等晝?nèi)找怀?，又背著包袱出發(fā)。

    像一只迷失在荒漠中的動物。

    就這樣走著走著，不知過了多久，又一個黃昏來臨，她又餓又渴，和衣躺在沙丘后，看著暗下來的長空中出現(xiàn)無數(shù)閃耀的星辰。一望無際孤獨又荒蕪的大漠，卻擁有世間最熱鬧的銀河。她閉上眼，隱隱約約聽到自己耳邊傳來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她問：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徐豆娘想，她想要回到很多年前，她還沒被賣到富戶家做丫頭前，那時候阿爹還沒有迷戀上賭錢，那時候阿娘還在，如這樣的夏日，她在院子里踢完毽子，一頭汗地跨進小屋，阿爹一手給她擦汗，一手從桌上端冰鎮(zhèn)過的酸梅湯給她。酸梅湯又酸又甜，一氣兒飲下去，舌頭都甜津津的。阿爹把她從地上抱起來，舉得很高。

    她聽到那耳邊那個聲音變得更溫柔了，她說：睡吧，睡吧，醒來就好了。

    徐豆娘放心地睡過去了。

    第一縷日光沖破云層，落在女孩子的臉上，毛茸茸，暖呼呼的。她睜開眼，看見徐福坐在她身邊，溫和地看著她。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父親拍了拍她的頭，笑道：“我們豆娘，都長這么大啦?！?/br>
    徐豆娘愣愣地看著眼前人，眼淚流了下來。

    父親牽著她的手，走向了那座沙漠中的城池。那座城池溫暖富饒，人人友善，是荒漠中的綠洲。他們定居下來，在這里蓋了房子，有了家。

    美好得像一個幻夢。

    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同她幻想中的一切般般無二。

    只是，只是......

    她真的不知道那是夢嗎？

    她離家這樣久，徐福已經(jīng)老了，怎還會是年輕時候的模樣。他總是給她做毽子，可她早已不是踢毽子的小姑娘。

    那些不對勁，那些生活中的不合時宜，像是鞋底里的沙礫，用尖銳時時刻刻提醒著人真實與虛幻，所有的蛛絲馬跡，她統(tǒng)統(tǒng)忽略。

    幻境，是大妖編織的美夢，有些人是沉醉不知歸路，有些人，是清醒地沉淪。

    靠著沙丘后的一條小溪，已經(jīng)干涸了。干涸的痕跡留在地上，提醒著旅人很久之前，這里曾有過一汪清泉。

    背靠沙丘的女孩子躺著，再也沒有醒來。

    簪星猛地睜開眼。

    盤花棍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手里，沙礫全部消失，觸手是堅硬的石壁。

    幻境破了。

    蜃女面色大變，尖聲道：“這不可能——”

    簪星面色復(fù)雜地看向自己身邊的小姑娘，嘆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br>
    徐豆娘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那是假的，她知道一切只是幻夢。她知道破敗的沙漠里不可能有綠洲，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父親不可能突然出現(xiàn)在身邊。她知道徐福是假的，巫凡城是假的，父女間溫情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還沒見到父親就迷失在沙漠里，她到死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真實是多么殘酷，而夢境是多么美好。

    所以縱然發(fā)現(xiàn)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徐豆娘也心甘情愿地活在編織的假象中。

    直到遇到了田芳芳。

    “我不想傷害田大哥?！毙於鼓锟嘈χ粗⑿?，身體漸漸化為虛無：“既然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就從我這里結(jié)束吧?！?/br>
    “混賬，”蜃女勃然大怒，“你竟然騙我——”她一杖朝徐豆娘劈過去，卻在橫刺被人攔住。

    簪星斷為兩截的盤花棍擋在她面前。

    “現(xiàn)在換我了。”她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枯樹生花（2）

    盤花棍之前就被劈開，斷為兩截，一截已經(jīng)化為齏粉，另一截握在簪星手中。那本是一根鐵鑄的棍子，漆黑的棍身上面雕刻了驅(qū)邪的符咒，而如今又有不同，它看起來像一截干癟的枯枝，失去所有水分，以至于被面前的蛇杖襯的暗淡無光。

    可就是這樣干枯如樹枝的棍子，冒出了一枝綠芽。

    這朵綠芽微小，柔弱，顫巍巍地立在枝頭，就這么一點，就讓一切陡然煥發(fā)新的生機。

    生機，就是希望。

    蜃女的蛇杖氣勢洶洶朝自己撲來，簪星握緊手中的盤花棍，仿佛看到沙漠中女孩子孤獨地前行。所有的一切即將干涸，在沙漠中的旅人見到美好的蜃景，其實是看到了絕境中的希望。蜃女吞吐蜃景，使人迷失，貪婪之人心生欲念，迷失在自己無窮無盡的欲望中，可更多無辜的平凡人，卻是死于自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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