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狼為患 第131節(jié)
他其實(shí)并沒有恨寧倦。 這次來京城遇到寧倦已經(jīng)是極大的驚嚇了,陸清則打算能順利離開京城的話,往后再也不回來了,看寧倦郁結(jié)于心的模樣,終究是有些不忍:“……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你的老師應(yīng)該不會那么恨你的?!?/br> “當(dāng)真?”寧倦睜開眼盯著他。 馬車搖搖晃晃的,到了城門口。 城門口的守將本來要逐一排查身份,檢查路引,見到陛下身邊的長順大總管,神色一凜,頓時猜出了里頭是什么人。 長順比劃了個安靜的手勢,一群人便無聲地垂下頭,讓開道,恭謹(jǐn)?shù)刈岏R車進(jìn)了城。 城門隔絕了城外的清凈,進(jìn)入城中,一派車水馬龍,喧鬧的聲音潮水般四涌而來。 陸清則恍若未覺:“那是自然,不會有老師當(dāng)真記恨上自己的學(xué)生的?!?/br> 寧倦緩緩點(diǎn)了下頭:“承你之口,希望是如此?!?/br> 陸清則總覺得他的語氣有點(diǎn)說不出的怪異,但除了方才給他喂藥時有過一點(diǎn)接觸外,寧倦又沒有其他任何異常了。 他抿了抿唇,往外面看了眼。 唐家蜜餞鋪?zhàn)拥搅恕?/br> 從前陸清則嘴里發(fā)苦時,陳小刀就經(jīng)常跑來這家鋪?zhàn)咏o他買蜜餞,味道一頂一的好,在京中頗有盛名,他這個“外鄉(xiāng)來的”,知道這家鋪?zhàn)右矝]什么稀奇的。 方才吃下的那枚藥好似有點(diǎn)效果,腦子雖然混熱發(fā)脹不已,呼吸guntang,但好歹沒有再咳了。 陸清則不打算再繼續(xù)跟寧倦拉扯下去,起身隨意拱拱手:“多謝寧兄搭我一程,我得趕緊買完回去了,回去晚了,指不定還得挨夫人的罵,往后定然給寧兄寄信往來?!?/br> 寧倦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嗯。” 陸清則緩緩舒了口氣,抬腳往外走去,腳下卻猝不及防一絆,不知道勾到了什么,身體不受控制地一倒,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寧倦懷里。 寧倦依舊紋絲不動,只在他倒下來時伸手?jǐn)n了一下。 懷里這副軀體很清瘦,瘦得有些硌人,沒有幾兩rou。 陸清則本來就頭暈著,摔得更是一陣頭腦發(fā)昏,半晌才緩過來點(diǎn),心里罵了一聲。 少年的胸膛也不似從前那般猶有一絲單薄了,變得愈加堅實(shí)溫暖。 陸清則觸電似的,迅速起身:“抱歉抱歉,一時沒留意。” 起得太快,眼前又猛地黑了下。 寧倦凝視著他:“段公子看起來,和我的老師一樣,身子不太好。” 陸清則后背一緊,神色如常:“春寒料峭,不習(xí)慣北邊的氣候罷了。告辭?!?/br> 寧倦微微頷首:“告辭?!?/br> 有那么幾瞬,陸清則也懷疑過寧倦是不是透過自己現(xiàn)在這副陌生的面容,發(fā)覺了他的身份。 但直到他鉆出馬車,雙腳踩回地面,也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寧倦若是發(fā)現(xiàn)他了,絕不會這么輕易放他走。 這輛馬車恐怕會直接趕去北鎮(zhèn)撫司,或者紫禁城才是。 陸清則揉了下脹痛的太陽xue,忍著不適,渾然自若地走進(jìn)鋪?zhàn)永?,磨磨蹭蹭地買了幾種蜜餞包好,再回頭時,那輛馬車已經(jīng)離開了,長街上只有來來往往的行人。 回宮了嗎? 陸清則愣了愣,說不出心底是個什么滋味,但多少是松了口氣。 買完蜜餞,陸清則沒急著立刻回客棧,而是在城中又轉(zhuǎn)了一圈,穿行在大街小巷,不斷甩開身后的人,避免被尾隨的萬一。 從前寧倦派人來陸府,一半是為了保護(hù),一半是為了監(jiān)視,所以他很熟悉那種感覺。 繞著走到天色將暗時,確信沒有被人尾隨在后,陸清則才隨便找了位趕著牛車即將出城的老伯,給了他一點(diǎn)銀子,坐在牛車后面,咬著蜜餞出了城。 依舊很順利。 雄偉的燕京城門在視線里逐漸露出全貌,一點(diǎn)點(diǎn)遠(yuǎn)去,陸清則被冷風(fēng)吹得腦子愈加昏沉,瞇著眼心想,這次就當(dāng)真是永別了。 此番離去,他不會再回京城。 今日遇到寧倦,雖然錯愕,但能在永別之前見到長大成熟的寧倦,將心里那個模糊的輪廓填滿也不錯。 往后的寧倦會再成長成什么模樣,就徹底與他無關(guān)了。 陸清則的心口有點(diǎn)說不上的壓抑煩悶,收好懷里的蜜餞袋子。 牛車走得還挺穩(wěn)當(dāng),沒有加劇陸清則腦子里的鈍疼,天色擦黑時,才到了客棧外頭。 陸清則扶著邊緣慢慢踩到地上站穩(wěn),笑著和老伯道了謝,走進(jìn)客棧里,額角還在突突跳,胸口發(fā)悶,幾乎頭暈眼花,思維僵直。 在城中逛了一日,八成是燒起來了。 他喉間干渴不已,手腳都像灌了鉛一般沉重,每走一步,身體都有些搖搖欲墜,只想先回屋喝口水,便去叫錢明明一起離開。 昏昏沉沉地扶著墻走上樓,陸清則走進(jìn)屋里,點(diǎn)亮油燈,便倒了杯茶水灌下去。 離開了一日,桌上的茶水竟還是溫?zé)岬?,沒有刺激到喉嚨,咽下去頗為舒適。 陸清則于昏蒙中眼睫一顫。 他明明吩咐了掌柜,不要讓小二進(jìn)他的廂房,什么也不要動。 陸清則陡然意識到什么,抬起眼,桌子對面是梳妝的銅鏡,覆蓋著水銀,再打磨拋光過的鏡子,在點(diǎn)了油燈后,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臉。 眼角那點(diǎn)被錢明明用鉛粉覆蓋住的淚痣,不知何時早就暴露出來了。 平凡的臉卻突然生出了點(diǎn)淚痣,在燈光下顯得有幾分妖異。 陸清則的腦仁忽然更疼了。 門口忽然傳來陣敲門聲,不緊不慢的三下,透著股壓抑的冷靜。 “我忽然想起,忘記告訴你我住哪里了。” 寧倦的嗓音在外面響起:“你的信恐怕寄不到?!?/br> 旋即廂房門被推開,寧倦修長挺拔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邊,語氣依舊聽不出異常:“看來尊夫人就算懷胎八月,也愛出去閑逛,我想拜會一下,卻在整個客棧都沒找著?!?/br> 陸清則撐著陣陣發(fā)昏的腦袋,明顯察覺到這不是因?yàn)榘l(fā)熱而產(chǎn)生的昏沉,喘息急促:“你……” 話音未落,他的手便被用力地攥住了。 寧倦的聲音壓抑得像是隨時能夠噴薄而出的火山,另一只手慢慢地挑起陸清則微微汗?jié)裆y的長發(fā):“我有個疑惑,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說。” 陸清則自然沒有力氣回答他。 困意鋪天蓋地地襲來,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他在迷蒙中感覺到寧倦傾下身,嗅了嗅他的頭發(fā),冷漠的嗓音鉆入耳中:“陸懷雪,你這副身體,當(dāng)真能娶妻嗎?” ……這小兔崽子! 他明明換了張臉,到底是怎么發(fā)現(xiàn)他的? 陸清則眼前一黑,在病痛和藥效的雙重折磨之下,終于再無力抵抗,徹底地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寧倦:雖然給老婆下了藥,但體貼地用的溫水,不愧是我,忠誠的狗勾! 當(dāng)事人陸清則:? 第七十五章 自陸清則走了,寧倦時常做夢。 一千多個漫長的深夜里,他只能寄希望于夢中見到陸清則,卻從未見過。 每一次,他都只能見到一閃即逝的背影,或是模糊的剪影,就算在他的夢里,陸清則也在逃避他。 即使只是個剪影,也觸碰不得。 那道影子總會在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靠得最近的一次,他看著那道熟悉的背影,呢喃懇求著他不要消失,卻在上前擁住的一瞬間,懷里變得空空蕩蕩。 只余下一把大火過后的余燼。 寧倦如墮深淵,滿額冷汗地驚醒,睜開眼,懷中只有一件早就散去氣息的冰冷衣裳。 在見到陸清則請段凌光做的靈牌后,他方知曉,陸清則是故意赴死的。 原來他寧愿死都不肯留在他身邊。 恍惚又煎熬。 劇烈的頭疼,伴隨著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寧倦覺得自己被劈成了兩半,往昔的一切反復(fù)地折磨自己。 一半痛恨自己,一半痛恨陸清則的無情。 第一年的時候,他乞求著陸清則能在夢里回來看他一眼。 第二年的時候,他嘗試著將陸清則的魂魄帶回來。 到了第三年,他開始陷入麻木而絕望的泥潭中,平靜地一動不動,等待著被吞噬。 陸清則要他當(dāng)一個千古明君,那他就當(dāng),他想海晏河清,他就締造一個太平盛世。 等到百年之后,他要和陸清則合葬在一起。 現(xiàn)在是第四年。 他于漆黑凄冷的漫漫長夜中,形單影只,孑孓而行,疲憊得下一秒就要倒下,卻于黑暗之中,忽然嗅到了一縷熟悉的梅香。 眼前霍然明亮。 在藥效之下,陸清則無力地歪倒下去。 寧倦早已做好了準(zhǔn)備,上前一步,輕輕接住了陸清則。 柔軟清瘦的身軀無意識地靠到他懷里,像是主動靠過來的一般,不斷下滑軟倒。 寧倦摟著他的腰,恨不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個無情的人鎖在懷里,讓他再也走不開一步,但心底深處更明了這具身軀的脆弱,矛盾拉扯得讓他的呼吸急促,眼神赤紅,好半晌,他才用發(fā)啞的聲音命令:“拿塊濕帕子來。” 守在門外的暗衛(wèi)無聲上前,遞上了一塊濕帕子,目光不敢多余地瞥一眼。 寧倦用帕子慢慢地擦去懷里人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