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狼為患 第102節(jié)
陸府和國公府、吏部官署離皇城都很近,陸清則無話可說,低頭抿了口茶,試圖讓這個話題跳過。 寧倦幽幽盯了他半晌,只覺得胸口一半如火燒,一半又如霜凍,兩股情緒扯來扯去,扯得他呼吸發(fā)沉,忽而道:“那晚你是不是清醒著,所以才躲著我?” 陸清則歪歪腦袋,面具之后的眼眸里一片疑惑:“那晚?” 寧倦眸色發(fā)冷,刀子似的落在他臉上,意圖刮出幾分不自然的神情。 陸清則露出副沉吟思索的模樣,最后也沒想出什么,不解問:“你又背著我做了什么嗎?” 寧倦依舊盯著他沒吭聲。 上一次陸清則差點發(fā)現(xiàn)他的心意,他裝傻充愣糊弄過去,這一次,陸清則是不是也在裝傻充愣,當做沒發(fā)現(xiàn)他的心意? 半晌沒聽到答復,陸清則暗暗咬了咬舌尖。 小崽子,越長大越不好對付了。 他語氣淡淡地再次開口:“從臨安府那次過后,陛下似乎就時常對我產(chǎn)生懷疑,這回我不知道你又誤會了什么,不過若陛下對我有什么意見,我也沒辦法。” 這番說辭讓寧倦心里狠狠抽了下,委屈得肺管子發(fā)疼:“我沒有對你產(chǎn)生懷疑?!?/br> 他深吸了口氣,聲音有些細微的顫抖,眼圈竟有些發(fā)紅:“明明是老師,最近總是在躲我?!?/br> 陸清則沉默了一瞬,分明做錯事的不是自己,瞅著寧倦這副模樣,他心里還是產(chǎn)生了一絲不該有的心軟。 到底是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小孩兒,他不想做溺愛的長者,卻還是無意識地在縱容。 這才讓他長歪了。 陸清則無聲嘆了口氣,低聲斥責:“沒說你什么就紅眼圈,叫別人看見怎么辦,收起來?!?/br> 寧倦更委屈了,倔強地吐出三個字:“你躲我?!?/br> “……”陸清則相當頭大,“我這幾日一直與史大將軍來往,也是為了你,誰躲你了,這是在外面,收著點!” 寧倦緩緩眨了下眼,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看起來很乖:“老師當真沒有躲我?” “沒有?!标懬鍎t回答得干脆利落,眼也不眨,半點不虧心。 寧倦的眼圈紅得快,去得也快,又盯著他看了半晌,緩緩點頭道:“最好是如此?!?/br> 陸清則的眼皮跳了下。 什么叫最好是如此? 如果他爽爽快快地承認,他就是在躲著不想見他,這兔崽子想做什么? 潛意識告訴陸清則,后果他并不想知道。 雖然倆人各懷心思,至少表面上是又好了。 寧倦端起了陸清則給他倒的茶,給他說了說最近朝堂上發(fā)生的事。 陸清則含笑聽著,一派和樂融融。 聽完最近發(fā)生的一系列事,陸清則眉梢微挑:“陛下,不知道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似乎是從我們南下之后,衛(wèi)鶴榮便很少再主動做什么了?!?/br> 直到現(xiàn)在,一直在叫叫嚷嚷的也只有其余的衛(wèi)黨。 衛(wèi)鶴榮又不是蠢貨,看不出他和寧倦在制造衛(wèi)黨內亂,削減羽翼,就算衛(wèi)鶴榮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出衛(wèi)黨的頹勢不可避免,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總得自保吧。 其他衛(wèi)黨拼命掙扎,就是為了自保。 作為衛(wèi)黨領袖的衛(wèi)鶴榮,反倒像個冷眼旁觀的旁觀者。 這不合理。 寧倦對衛(wèi)鶴榮是如何想的并無興致,于他而言,無論衛(wèi)鶴榮動與不動,結局都一樣。 因此只是笑笑道:“或許是知曉無力,無心再斗了吧。” 陸清則心道,就算衛(wèi)鶴榮不在意自己的結局,但還有衛(wèi)樵在啊。 衛(wèi)鶴榮能為了保護衛(wèi)樵多年做戲,在刑部放火撈徐恕離開,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衛(wèi)樵因自己受牽連而死。 今晚史大將軍的確高興,一連喝了好幾杯,氣色不甚好的臉上都多了點血色。 最終唐慶和林溪忍無可忍,一起把大將軍架了下去。 看在兒子的份上,史容風才沒鬧,只爭取在被搶走酒杯前將最后半杯酒倒進嘴里,氣得唐慶太陽xue突突直跳。 大將軍下去了,寧倦也準備走了,這場宴席便該散了,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告辭而去。 陸清則起身道:“我去看看大將軍。” 寧倦毫不猶豫地跟著起身:“我和老師一起?!?/br> “……” 陸清則只能帶著甩不掉的皇帝陛下,走去史容風的院子,見寧倦也來了,唐慶趕緊進去通報。 史容風本來還在就自己只喝了幾杯酒和林溪理論,父子倆一個嘴叭叭,一個氣得小臉通紅,手語打得飛快。 聽到寧倦來了,史容風臉色一斂,拍了拍林溪的腦袋:“臭小子,你爹想喝杯酒都要管著……有種就張口罵老子?!?/br> 哼完,示意他出去:“去跟小刀玩會兒?!?/br> 林溪雖然生氣,但很聽話,轉身離開了房間,見到陸清則和寧倦,朝他們笑了笑。 陸清則調侃他:“世子殿下今日當真是容光煥發(fā)啊?!?/br> 林溪聽不得夸,臉一紅,低下腦袋飛速跑了。 倆人進了房間,史容風靠在床頭,見這倆人看起來又正常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看起來不像是君臣之間的不和,但也不像師生爭執(zhí),這倆人搞啥呢? 陸清則看他臉色不太好看,估計是骨子里的傷疼的,無奈道:“平日里偷摸喝廚房的酒還不夠么大將軍,非得喝點烈的找罪受?!?/br> 史容風呲牙一笑:“夠烈才有味兒,值當,懷雪啊,你這種不能欣賞酒的人不懂,陛下肯定懂?!?/br> 寧倦皺眉:“酒藥相沖,大將軍平時還偷喝酒?” 陸清則:“……” 史容風:“……” 史容風渾若無事地換了個話題:“陛下方才在眾人面前承諾了史某,史某也該拿出誠意?!?/br> 頓了頓,他緩聲道:“我這身殘軀,堅持不了多久了,待我去后,自會將陛下想要的東西,交給陛下,望陛下信守承諾?!?/br> 寧倦想要的東西,自然是兵權。 他臉色肅正,眼神清寒,與史容風不避不讓地對視著,頷首道:“朕一言九鼎,定不負大將軍。” 史容風拍手笑道:“懷雪將陛下教得很好?!?/br> 與你那個爹沒有一絲相像的地方。 寧倦淡然頷首,老師自然教得好。 陸清則突然被夸了一通,哭笑不得,瞄了眼寧倦,輕輕咳了一聲,誠懇道:“陛下,廚房好像煨著梨湯,我嗓子有些不適……” 明知道陸清則是在支開自己,聽他嗓子確實有些發(fā)啞,寧倦還是微一頷首:“朕去給老師端來?!?/br> 見皇帝陛下還真被支開了,史容風稀奇道:“你這么敷衍,陛下居然也肯應?” 陸清則想了想:“但我敷衍得很真誠?!?/br> “說吧,想問什么?”史容風翻了個身,有點好奇陸清則要問什么,還得支開他的寶貝皇帝學生。 陸清則沉吟了下:“因為衛(wèi)鶴榮的態(tài)度,讓我有些奇怪……大將軍,你對衛(wèi)鶴榮有了解嗎?” “衛(wèi)鶴榮啊……” 史容風瞇起眼:“我甚少回京,從前回京述職,匆匆就走,其實對他不是特別了解,在朝時只打過幾回交道。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在建安三年,那時候衛(wèi)鶴榮還只是個小小翰林,因直言不諱,寒冬臘月間,被先帝派人拖下去杖責三十,再罰跪兩個時辰?!?/br> 他記憶深刻,是因為其他人被拖下去杖責,叫得都格外慘烈,那個年輕人卻一聲不吭的。 天寒地凍的,三十杖打下去,人還醒著都不錯了,再跪就該廢了。 史容風進南書房時替外頭跪著的衛(wèi)鶴榮說了情,看在他的面子上,崇安帝才揮揮手放過了衛(wèi)鶴榮。 “我曾聽聞,衛(wèi)鶴榮幼時生于邊陲村落,飽受戰(zhàn)亂之苦,或許這就是他征調糧草,增援漠北的原因?!?/br> 史容風從回憶里抽回神,也知道陸清則為什么要支開寧倦了。 衛(wèi)鶴榮曾于他有恩,在陛下面前談論起來,的確不妥。 只是見到曾經(jīng)一身清正傲氣的衛(wèi)鶴榮,變成如今人人喊打的jian惡權臣,史容風也很唏噓。 “京城眼下的情勢,我并不打算出手?!笔啡蒿L滿腔復雜,表情斂了斂,“懷雪,你懂我?!?/br> 陸清則點頭道:“我明白?!?/br> 見史容風臉上掩飾不住的疲憊,陸清則適時道:“我也該走了,您老好好休息。” 話罷,他走出房間,就看到皇帝陛下手里還真端著碗小吊梨湯,背對著他等在游廊邊,天色幽暗,晚風吹得他的衣擺獵獵而動。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寧倦回過身:“老師和大將軍說完了?來喝點梨湯?!?/br> 陸清則話都放出去了,只好接過來。 伸手過去的瞬間,手被少年覆著薄薄繭子的溫暖手掌一把抓住。 陸清則躲避不及,心口重重一跳,忍住了條件反射想抽回來的沖動:“做什么?” “老師的手,好冷?!?/br> 寧倦喟嘆般,握著他的手,感覺掌心里細膩冰涼的那雙手像是冰雪雕就的,力氣稍大點,就會碎了,叫人忍不住想小心呵護。 陸清則垂下眼,由著他握了會兒自己的手,余光瞥見陳小刀和林溪往這邊來了,才輕輕抽回自己的手:“好了,突然撒什么嬌,湯都要涼掉了?!?/br> 說完,低頭將那碗甜滋滋的梨湯喝了。 喝完湯,也該回去了。 外面的武將都走光了,林溪親自將幾人送到國公府大門口,和陳小刀戀戀不舍地比劃再見。 陸清則莞爾:“世子殿下不嫌棄的話,不如今晚讓小刀也留宿國公府吧,我恐怕是暫時顧不上他?!?/br> 陳小刀震驚地睜大了雙眼:“嘎?” 林溪瞄了眼看不出情緒的寧倦,伸手一撈陳小刀,朝陸清則點了點頭。 跨出國公府大門,外頭果然已經(jīng)等著輛馬車了,一隊侍衛(wèi)安靜侍立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