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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晉怔楞起身,抬眸望向高座上的皇帝。 面容消瘦的嘉佑帝也正注視著他。 他的目光深沉而溫和,一寸一寸掃過顧長晉的眉眼,仿佛想透過他的臉尋找曾經(jīng)熟悉的輪廓。 良久,他側(cè)眸望向新任禮部尚書,溫聲道:讓欽天監(jiān)挑個吉日,恭迎太子歸朝。 太子二字猶如驚雷炸耳,便是戚皇后也震驚地望向嘉佑帝。 不消半個時辰,顧長晉乃顧皇后之子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朝堂。 戚家被金吾衛(wèi)、羽林衛(wèi)團團圍住,以禍亂皇室血脈的罪名下了獄,就連曾經(jīng)的二皇子也被嘉佑帝下令圈禁在皇宮別院里,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從坤寧宮離開之時,顧長晉再不是梧桐巷的顧長晉,而是大胤的太子蕭長晉。 宮人們畢恭畢敬地為他撐著傘,雷聲轟隆,在這蕭肅而雍容的皇宮里久久回響。 朱嬤嬤跟在他身后,恭聲道:皇后娘娘體恤殿下一片孝心,特地讓奴婢送您回去梧桐巷同您養(yǎng)母作別。 顧長晉偏頭望了這陌生的宮嬤一眼,道了句有勞了。 懸著六角宮燈的馬車疾行在甬道里,顧長晉細細回想著方才在殿中的一切,嘉佑帝宣他為太子之時,有二人面色平靜,左都御史孟宗與翰林大學士林辭。 這兩人似乎早就料定了今兒嘉佑帝會將他立為太子。 或許該說,今日之局面是他們在背后推波助瀾,在文臣里另成一派,在背后助他。 顧長晉手掌按住藏在衣裳里的玉佩,耳邊又響起了曾經(jīng)老太醫(yī)與他說的話。 那座皇城是這世間最尊貴,卻也最殘酷的地方。老太醫(yī)手執(zhí)一枚白子,一雙睿智的眼靜靜望著他,意味深長道:孩子,你可知曉你走的是一條怎樣的路? 硯兒知曉。眉目清雋的小少年捧著一個白玉棋簍,面無波瀾地下了一子。 老太醫(yī)望著他新落下的棋子,嘆息一聲:你要走的路太難了。 的確是難,每一步都不能走錯,一步錯則步步錯,如今,他只剩最后一步。 顧長晉掀開車簾,望著被雷雨淹沒的上京,眸光泛冷。 唯有走到那個位置,才是對徐馥最大的報復(fù)。 嘉佑帝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了,戚家倒臺,戚皇后認下他,便是為了保住戚衡與二皇子以外的戚家人。 從前擁護二皇子的臣公也會轉(zhuǎn)而擁護他,包括戚家的舊部。 只如今尚且不知刑家是否會拼死一擊,也不知在嘉佑帝駕崩后,戚皇后可還會繼續(xù)擁護他,在他坐上那位置之前,他不能讓那姑娘繼續(xù)留在上京。 刻著坤寧宮標志的馬車抵達梧桐巷時,落了大半日的雨終于停下。 你們在這等著,不必隨我進去。 顧長晉快步往松思院走,橫平從六邈堂來,在他耳邊低聲附耳道:六邈堂的人消失了。 竟然消失了? 顧長晉擰眉,不多時便見常吉喘著氣穿過月洞門,對他道:主子,少夫人去了大理寺獄,那理寺獄的人不讓屬下進去。 大理寺卿李蒙是刑首輔的人,刑家籌謀多年,怎可能會輕易放棄那個位置? 而沈家與容家的案子如今不僅是扳倒戚家的工具,也是攻訐他的一道利器,常吉是他的人,顧長晉并不意外大理寺的人會為難他。 你帶上我的腰牌,去大理寺獄接她。 他說著便要扯下腰牌,外頭忽然一陣響動,抬眸望去,便見那姑娘提著裙裾疾步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張mama、盈月、盈雀,還有兩名坤寧宮的宮嬤。 顧長晉的手從腰間緩緩垂落,定定望著院子里的姑娘。 她瘦了許多,面色也憔悴了,只眉眼間的神色依舊堅韌而沉著。 顧長晉目光掃過立在月門處的宮嬤,吩咐常吉與橫平送她離去,她卻輕輕拽住他的衣袖,問他:顧長晉,你就沒旁的話同我說么? 顧長晉腳下一頓,低眸望著她攥得發(fā)白的指尖。 他有許多話想同她說。 只眼下讓她去四時苑才是當務(wù)之急,常吉會將他的信給她,她看了信,自會明白一切。 袖擺從她指尖滑落,他繼續(xù)往前行去,眉間忽然一陣涼意,那暗沉的天幕竟又開始落起雨來。 他腳步微微一滯,眼角余光里,那姑娘正愣怔怔地站在雨里。 殿下。朱嬤嬤上前一步,笑吟吟地為他撐起傘,您養(yǎng)母既不在,不若先回宮罷? 顧長晉嗯了聲,提步離開了松思院。 三日后,他親自去大理寺獄調(diào)查承安侯府通敵一案,之后他去了揚州,也去了宛平縣,甚至已經(jīng)隱隱摸清了承安侯府里真正與沈治勾結(jié)的人。 常吉與橫平與他兩日一信,九月初八那日,他已經(jīng)三日不曾收到四時苑的來信。 顧長晉身邊這幾位長隨與他出生入死多年,他很清楚,唯有他們二人出事了,這信才會沒來。 而他們出事,說明她也出事了。 顧長晉拋下手中一切,策馬往四時苑去,行至半路,大雨磅礴而至,豆大的雨點子砸在面上,將他兜頭淋濕。 他到四時苑時,里頭靜得令人心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