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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格子襯衣的姑姑紀幺妹閃進來,圓滾滾的肚皮上頂著一個竹簍,里面裝著三條又肥又大的鯽魚。 隔壁的王家的媳婦送過來的,說是送給你們家紀舒吃呢! 姑姑的聲音里充滿了揶揄:不就是考上中專了么?這都畢業(yè)了,村里這些人還叨念。 幺妹,我來做。 劉彩娟趕緊說。 紀舒當年是縣里中考第一名,考上了武市紡織學院中專的公費生,畢業(yè)之后分配進了大國企,國棉二廠。 在紀家村,她是別人家的小孩,人又生得俏,人人都喜歡,是劉彩娟的大寶貝,紀家村的風云人物。 知道說不過mama,紀舒就幫忙mama打下手,并不理會姑姑的碎碎念。 劉彩娟把那三條大鯽魚三下五除二殺好,在肥嘟嘟的鯽魚肚子上劃拉幾道口子,交代紀舒用薄鹽把魚抹一遍。 大木墩子砧板上,劉彩娟手起刀落,姜片、蒜片薄薄地鋪開,這刀工,是姑姑死也學不來的。 劉彩娟又從水槽里捻起幾根能掐出水來的小蔥,嚓嚓嚓切細碎,蔥香炸開來,讓紀舒的鼻子癢癢的。 等鍋里的油開了,劉彩娟把三條大鯽魚順著鍋邊滑進油里。 滋啦滋啦地煎了幾分鐘,等魚兩面都金燦燦的了,就把姜蒜片放進去一起煎。 魚香混合著姜蒜味兒,聞著就口水直流,姑姑站在一旁摘豆角,眼睛就沒離開過鍋。 劉彩娟加了點自家釀的米酒,然后把醬油、豆瓣醬、鹽和冰糖一起放進鍋里,舀了一勺水缸里的清水,蓋上大鍋蓋。 等燜熟了,幺妹你記得撒上蔥花!我去摘幾根茄子,舒舒喜歡吃茄子的。 姑姑翻著白眼,等劉彩娟出去了,才說:紀舒,你看著點,我這手里忙著呢。你媽真是把你慣壞了,女人家,讀書好也沒用,進國營廠也沒用,以后總歸是嫁人的,你得學著多干活。 紀舒從喉嚨里哼了一聲。 喲,這姑娘真是越來越刁了,以前你可不敢和你姑我頂嘴! 紀幺妹心里直犯嘀咕,這紀舒雖然聰明成績好,但是尾巴是從來不翹起來的,在紀家,一直也是乖順聽話,今天怎么感覺格外不同? 劉彩娟回來了,紀舒便不和姑姑爭辯,媽,我?guī)湍闱星炎?,你坐著歇會兒?/br> 行,我去院子里先喂雞。 劉彩娟其實是想趁機掏個雞蛋,悄悄煎了給紀舒吃。 中專畢業(yè),紀舒直接去了廠里報道,這上班接近三個月了,第一次回來,眼看著瘦了,她實在是心疼女兒。 茄子是自家種的,細瘦細瘦,和后來她在武市超市買的不一樣,那些茄子肥大發(fā)紫,但是沒有這農(nóng)家的青紫色茄子香甜。 紀舒把茄子洗干凈,刀切下去順滑服帖,能感受到茄子rou的飽滿和彈性。 只聽到身后傳來姑姑的聲音:我說,紀舒,上次跟你說的事情,你想好沒有?你奶奶已經(jīng)點頭拍板了。 剛重生回來,紀舒記憶有些混亂,手上的刀一擱,回身:什么事情? 紀幺妹眉毛一挑,這么大事你忘了?還是裝傻?我家勇勇去你們國棉二廠頂替你職位的事情啊! 這一說,紀舒立馬想起來了。 如果說人生有分水嶺,那么紀舒人生的第一個分水嶺,大概就是18歲這年,迫于家族的威壓,把武市國棉二廠的職位,讓給了堂弟張勇。 紀老太生育了三子一女,最寵愛的就是這個姑姑紀幺妹。 紀幺妹婆家人丁稀落,丈夫張鐵軍算是半個入贅女婿,生的兒子雖然姓張,卻是紀老太的心頭寶。 而紀舒,在紀老太眼里,是個賠錢貨、未來要潑出去的水。 紀舒憑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中專公費生,拿到了武市戶口,畢業(yè)直接分配進了國企,在紀老太看來,這也就是給紀家男孩們鋪的路而已。 當年,一些國企的職位,還可以頂職,父親退休把職位給子女,甚至丈夫離職把職位給妻子,都是常有的事情。 反正是工人,培訓培訓,是誰都能干。頂職這個事情,jiejie讓給弟弟,cao作一番,也能行。 紀幺妹就是這么個打算。 反正你和那個馮光耀也馬上要訂婚了嘛。你結(jié)了婚,馬上就要生孩子的,而且女人嘛,總歸還是要靠男人的。你讓給你弟,不虧,以后我們勇勇念你的好的。 說起馮光耀,紀舒一身冷汗,這輩子萬萬不可再嫁給那個渣男。 雖然他最后成了武市巨富,卻花心出軌,甚至家暴紀舒,把她磨成了一個死氣沉沉的婦人,直到35歲離婚了,她才漸漸又活過來。 按照記憶,確實近期馮光耀家里要來人談婚事了。 紀舒咬牙,必須要讓這婚事黃了,這職位,她也絕對不會讓! 姑姑,我不讓。 紀舒嘴上蹦出這一句話,轉(zhuǎn)身又拿起刀,切起茄子來,手下動作絲毫不亂。 你奶奶都同意了,你爸爸也同意了,你不要犟!說好了給你家2000塊錢,給你弟弟以后讀書用,你還不滿足?都是一家人,互幫互助! 紀幺妹唾沫星子飛起來。 紀舒不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