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巴納德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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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學,聯(lián)姻,繼承家業(yè)。 據(jù)她觀察,在這個圈子里,這是一個非常穩(wěn)固、牢不可破的結(jié)構(gòu),就像亞里士多德提出的戲劇三幕式,偶然會有意外,但基本都在這個大框架下。 熟人圈子里,一個個生活都像精致繁復(fù)的萬花筒。 手指稍微撥動,就從紐約兩千萬美元的頂層夜景,轉(zhuǎn)到了日光絢麗的不知名海島,明度極高的藍與白,視頻里人還配句誠懇旁白,今年新買的,歡迎朋友們來玩。 哲人說,萬事萬物都有雙面性。 獲得體驗的自由,相應(yīng)地,自然會失去一部分。就算家中長輩控制欲不強,但道路的規(guī)劃權(quán),一定是掌握在他們手里的。 她本來在圈內(nèi)。 現(xiàn)在,她出來了。 二十三歲以后,江聿梁的人生重要大事有三件。 房租水電,美洲大蠊,找人。 跟家里決裂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也沒有想象中的難。 畢竟,說是家,那地方也只剩他一個。那人是再找,還是再生,都與她無關(guān)了 最難的部分,在剛搬到新城市的前三個月。 這里比榕城要大很多。 繁華喧鬧,紙醉金迷,夜景迷人。 處理好了住處和工作后,二十四歲生日那天,她坐地鐵晃到市中心江濱,在便利店買了個芋泥面包,坐到長椅上。 不是節(jié)假日或周末,人也不多。 江聿梁只想喘口氣,江風卷過來的溫度與氣味都過于陌生。 她下意識拿出手機,想給置頂[江女士]發(fā)條信息。 指腹懸停在亮著的屏幕端。 思緒仿佛被閃電劈中,動作戛然而止。 失去的那條痛覺神經(jīng)會延遲反應(yīng)。 那天起,江聿梁對這一點有了切實體會。 以及,人生道路變軌這件事,并不會以本人的意志為中心。 其實芋泥面包味道不錯,就是咸了點。 江聿梁回頭看一看,覺得人生中間,仿佛隔了很長的海岸線,前一段序曲已經(jīng)遠到變成幻覺。 她并不留戀。 在前序人生中,唯一值得留存的部分,已經(jīng)消失了。 剩余所有光亮都是海市蜃樓,除了黯淡,再無其它。 一座已亡的孤島,江聿梁不會再踏上。 * 五月過半,夜里的江風依然帶著一絲涼意。 深色轎車車窗透了縫,風溜進來,后視鏡上懸了塊手工平安符吊墜,被吹得微微擺動。 司機眼神從后視鏡上滑過,后排乘客是位年輕女性,正在打電話,但幾乎是他瞥了一眼的同時,對方便似有所感地抬起上目線。 司機反應(yīng)快,兩人眼神沒撞上。 但女人開了口。 “不好意思,能再快點嗎?您別跟丟了?!?/br> 司機愣了一下:“噢。好?!?/br> 江聿梁收回視線,把手機重新放回耳邊,打斷好友周寧的話。 “寧寧,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剛才看他出公司的時候,狀態(tài)不太對,我還是想確定一下。我現(xiàn)在能找到的線索,也只有他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 她的語氣如常。 但周寧知道江聿梁的性子,真下決心做的事不多,但只要決定,就沒人能阻止。 周寧剛想再囑咐兩句,江聿梁已經(jīng)掛斷通話了。 她喂了兩聲,注意到有側(cè)目的眼神,想起周父的威逼利誘,盡管這場宴會已經(jīng)讓周寧疲憊至極,她還是收起了手機。 江聿梁從家里出來后,圈子里知情的長輩談?wù)撈饋?,都是輕蔑微嘲的態(tài)度。 經(jīng)濟上斷糧了,撐不了多久。她還是家中獨女,傻子都知道,金山銀山在手。 周寧也擔心了好一陣。 只是一個月,兩個月,半年。江聿梁沒有半點要回去的跡象。 她們有時間就會碰面,周寧眼看著她愈發(fā)瘦削。 但精神依然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從那時起,周寧為她驕傲。 也開始看重諾言。 擱以前,周寧早跑去找她了。這里離江聿梁定位不遠,不超過三公里。 正想轉(zhuǎn)身離開,周寧聽到身旁傳來竊竊私語。 老調(diào)重彈,很是刺耳。 * 江聿梁聽不見閑言碎語。就算聽見了,也懶得理。 她現(xiàn)在唯一提心吊膽的事,是前面的灰色轎車。 轎車后座的乘客,是她在做背調(diào)的一家公司二把手,黃友興,四十六歲。 但這次跟以前不同。 她不是因為工作跟來的。 江聿梁的直覺一向準,今天感覺不太妙。 她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直到車停在濱江大道盡頭。 這里也是觀景大道的終點,從側(cè)面階梯,可以直接通往江邊。 不過江邊沒什么路,都是些大小不一的石頭,有些青少年調(diào)皮,偶爾會跳下去踩著玩,基本沒有成年人下去。 現(xiàn)在已經(jīng)—— 江聿梁下車時,順手抬腕看了眼表。 九點四十。 與此同時,黃友興走了下去。 江聿梁心中一沉。 她沒多想,邁開步子飛奔過去。 江聿梁沒走側(cè)邊階梯,中間有一道石質(zhì)欄桿,她右手一撐,飛身躍過。 她站到了黃友興身側(cè)。 今晚夜色極好,月朗星稀,站在這個位置,剛好能看到月光照在江面上。 波光粼粼。 可惜誰也無心欣賞。 江聿梁謹慎開口。 “黃總?!?/br> 她本來今天想找他談?wù)?,早早等在達英公司門口,但等來的是失魂落魄的人,沉默不語地上了車。 江聿梁只能跟上,臨時跟司機說改地址,跟前面那輛就行。 要說郁悶,這個排遣法是十六歲少年人失戀用的。 不是四十六用的。 別的不說,江聿梁踩著不規(guī)則形狀的石頭,都得分出一分心來注意,腳下一打滑,她可比黃友興走得順當。 黃友興沒說話,沒動靜。 一潭死水。 江聿梁不著痕跡地挪了一步。 離得更近些。 “有什么您可以隨便說說。一個人只想一件事,就容易鉆到死胡同里,您說是吧?!?/br> 這樣近一點,江聿梁看清他臉色,心頓時沉底了。 灰敗成這樣,像具行尸走rou。 黃友興:“沒用了?!?/br> 黃友興自嘲地笑了,笑比哭還難看。 “他們要我死,我就活不了。” 他們? 江聿梁眉頭輕擰,剛分神了一瞬,只聽見一聲“咚——”! 水聲清晰,沒有任何猶豫。 江聿梁大腦一片空白。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過了,只會對著江水發(fā)愣。 短短兩三秒,一幀幀的畫面閃過。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悠悠江面隔了道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