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回依了裴王妃的小兒行徑，于仆婢探究的視線，一聲不吭地走進(jìn)內(nèi)宅，踏襪站在滲著幽幽涼氣的地面。

    裴王妃圍坐絨毯里，烏髻梳得一絲不茍，銜珠金鳳在她額上閃耀生輝，一身羅裙纖麗星繁，服帖得沒有半分褶皺。裴王妃燕居時一向作此打扮，仿佛為了時刻向人彰顯她高不可攀的身份。

    蘇十九娘，你不來我倒要去找你了。 裴王妃喝著熱茶，輕慢地打量蘇星回。

    她沒有料及，囿于深宅十幾年的蘇星回能忍耐至此。在她記憶里，這個年輕時在宴春臺出盡風(fēng)頭的女子，深受她那位駕鶴多年的祖父邢國烈公的嚴(yán)訓(xùn)，有著拗折不斷的脊弓。

    王妃娘子不會來。王妃自恃身份，拉不下顏面來教訓(xùn)我這個不入眼的小人物。所以我識相地來了，順便問一句，作為我兒的親姑母，娘子可有過半分真心的疼愛。娘子口口聲聲的關(guān)切和照顧，不過是想踩著我的臉面給我好看罷了。

    不給賜座，擺明是準(zhǔn)備讓她站著回話。裴王妃對她的無比厭憎，蘇星回心知肚明。她能站著，絕不是屈服于對她身心的兩重羞辱。

    放肆。裴王妃惱羞成怒，將茶盞重重?fù)嫦?，你還有臉質(zhì)問我。正經(jīng)的夫妻你不要做，和離了卻賴在別人家里，要做不知廉恥的yin.娃.蕩.婦。

    蘇星回什么難聽的話沒聽過，她微挑眉梢，呼出的氣比外面慘白的雪還要冷上三分，蕩.婦是連我也說不出口。河?xùn)|裴氏的女郎學(xué)的東西，果然是我們尋常人家觸及不到的家教。我真是有幸，得見大婚當(dāng)日鞭笞新郎的奇景，此刻又目睹王妃口出成章。

    這會兒你倒是俐牙俐齒起來。方才失了儀，裴王妃后知后覺，眼前氣得手指骨節(jié)錯響，也盡力忍了下來。

    三郎是怎樣從背負(fù)眾望的世家公子變成心狠手辣屢屢遭人彈劾的權(quán)臣，需要我一件一件講給你聽是嗎?

    他胸有大志，并非全是因?yàn)槲?。和她搬弄舊賬，眼前她們都有數(shù)不清的舊賬可翻。蘇星回對自己的罪行供認(rèn)不諱，但她的居心也別想否認(rèn)。

    娘子真以為我十余年當(dāng)了個聾子瞎子是嗎。娘子也說他背負(fù)眾望，那問過他想要嗎?十幾二十年日復(fù)一日，他不累么?

    可他又怎敢停下。你們用他時求他，不用他時棄他，沒有半分猶疑。世家子弟的心也是人心做的吧，還是只有你們裴家不是?

    裴王妃做了皇室的媳婦，也學(xué)來了主上馭下之術(shù)。她一心為自己的兒子鉅鹿郡王作打算，取舍之題早就做的得心應(yīng)手。以她的高傲，又怎么可能承認(rèn)利用血親鋪路。

    你是以何資格，以何身份跑來教訓(xùn)我。憑你也配!讓一個討厭的人當(dāng)面撕開她的面目，沒有比這更讓人膈應(yīng)的事。裴王妃揪著絨毯，恨不能立刻殺了她。

    蘇星回沒有錯過她眼里的殺意。她不覺得怕，只覺得自己有機(jī)會當(dāng)面對峙，罵得還不夠狠。

    可她不想罵了，裴家這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她看了多年，早就看厭煩了，無需娘子說，我也是要走的。

    裴王妃仿佛聽見什么笑話，摳出血絲的手陡然松開，忍不住拊掌，大難臨頭各自飛，不愧是你蘇星回，心一直都這么狠。

    這不正是王妃娘子希望的，何苦氣惱。站了這么小會，雙腿早就凍得沒了直覺，蘇星回不耐煩繼續(xù)站下去。

    她來這一趟，就沒打算坐著閑談。她只是想當(dāng)面告訴她，蘇星回活一天，別想做這種蠢事。

    朝廷里不太平，王妃還是管好自己的家事吧。告辭了。蘇星回朝她斂首一禮，大步堅(jiān)定地退出，將裴王妃氣怒的罵聲拋在腦后。

    天地此刻已經(jīng)浮滿了冷雪，皇城被灰白的晨光籠罩，蘇星回策馬跑過洛水，寒霰拍在臉上。

    看見蘇平芝等在岸上，她才勒緊韁繩，放緩馬速，二十二。

    蘇平芝撐著一把傘，緊跑了兩步，氣吁吁地立在馬前。

    怎么回事?蘇星回徑直發(fā)問。

    我去裴宅找你，你沒在。蘇平芝等到這會兒，嘴唇凍得烏青，他跺起雙腳，口中呼出一團(tuán)霧氣，今天早上我在胡肆里聽到了好消息，急忙就來找你。

    蘇星回跳下馬，聽他說道：臺院昨晚連夜推鞫，姊夫在刑部對答如流，未受刑訊。因?yàn)闆]人敢對他用刑，刑部官員只能苦熬一個晚上，輾轉(zhuǎn)審訊了其他幾人。

    那些人是吳王在京畿道別院的雜役。吳王為了飼養(yǎng)斗雞，占地?cái)U(kuò)建別院，別院里聘用的雜役也比從前多了一倍，由此混入了細(xì)作，那人一口咬定吳王逾制修建是受到姊夫的挑唆。姊夫作為吳王的姻親和勢力，沒有對吳王行到規(guī)勸之責(zé)，即便他沒有教唆，也得背下一半的責(zé)任。

    雪落在衣領(lǐng)，脖頸的肌膚冰冷，蘇星回合嚴(yán)了衣襟。想起王賀恩將仇報(bào)的那些行徑，她心頭火氣流竄，不由地緊咬牙槽。

    臺院背著陛下參與黨爭，同流合污，早就不干凈了。他們?yōu)榱税獾谷桑粫胚^任何一處漏洞。

    這次還只是微末小事，姊夫應(yīng)付自如，不出意外的話，初十前就會無罪開釋。蘇平芝揉著發(fā)紅的鼻子，不動聲色地將傘移到她頭上，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往后需要百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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